第二十八章 客棧

　　馬車駛進山泉鎮(zhèn)，剛好是傍晚時分。這個時候該是上京城家家戶戶起鍋燒菜，飯香陣陣，吹出門來，令人垂涎欲滴的時間，但是這里一片死寂。

　　車輪咕嚕咕嚕碾過地面時的聲音，被路邊的哀嚎哭泣聲掩蓋過去，整個山泉鎮(zhèn)像是每個角落都藏匿著無限的絕望。

　　蘇清心中驚駭，她對上陸渭然同樣震驚的眼神，側(cè)過身，透過馬車簾上的縫隙往外看。

　　道路兩邊躺著三三兩兩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眼神空洞，渾身上下的衣裳破破爛爛，一個個面黃肌瘦，滿身傷痕跡，他們麻木地目送面前行駛的馬車離開。

　　蘇清跌坐回原地，錯愕地看向陸渭然，“侯爺，嶺南怎么變成這樣了？”

　　為什么這一個個的百姓看著像是會呼吸的活死人，沒有一點生氣？

　　陸渭然伸出手，撈她進懷里，低聲哄道：“乖，不要想了?！彼缬袦蕚洌藕騺硇乓灰粚λf明白了，但是蘇清知道的不多，只是聽說匪患橫行和災(zāi)旱。他也沒對她細說，怕她擔心難過。

　　蘇姑娘面上看著風流無情，實則內(nèi)里的芯子比誰都溫柔。

　　蘇清閉上眼睛再睜開，雙眸微微濕潤，她抱緊陸渭然，不再說話，陸侯爺嘆了口氣，揉了揉她的頭發(fā)。

　　馬車行駛了一會停下來，外頭的王天順揚聲道：“林老爺，客棧到了，請下馬車吧?！?p>　　陸渭然應(yīng)了一聲，低頭親了親她的鼻尖，“到了，下車吧?！?p>　　“嗯?！?p>　　蘇清乖乖點頭，立馬換上嬌嗔的表情，陸渭然偷樂，放開她的手，掀了簾子下去等她。

　　蘇姑娘彎腰從馬車里鉆出來，看見陸渭然高舉的雙手，心里歡喜，嘴上嬌滴滴道：“還是老爺疼我，人家好幸福哦?！彼钪氖郑呦聛?。

　　旁邊的王天順偷偷翻了一個白眼，呸，矯情得要命，天下美人這么多，也不知道林老爺看中了她哪一點。

　　三人往前客棧里走，耳邊突然傳來搶天喊地地哭嚎，蘇清和陸渭然對視了一眼，停下腳步望過去。

　　哭聲來自對面的一個中年婦人，她面色憔悴，嘴唇干裂，“砰砰砰”地磕頭，她的旁邊鋪著一堆稻草，稻草上坐著一個五六歲的女娃，跟她娘不同，女娃娃倒是吃好喝好，長得水靈靈的，現(xiàn)在像是餓狠了，嘴里直吸自己手指，眨著大眼睛，天真無邪地打量來往寥寥的過路人。

　　“求求各位路過的老爺，夫人，收了我這女兒吧，我如今是養(yǎng)不起她了，我不要一分錢，白送給你們，只求你們能把她抱回家吧，給她口飯吃，餓不死就行，她什么活都能干的?！?p>　　婦人磕頭的力度很大，很快磕出血來，但是往來的路人沒有一人停下來，皆是看都不看她們娘倆一眼，匆匆路過，哪怕說了不要一分錢白送個丫頭給人家干活，也沒有人心動。如今這世道，養(yǎng)活自己都是個問題，何況要再帶著一個活累贅。

　　婦人的臉色逐漸灰敗，她頹然地跪坐起來，悲痛萬分地抽出小丫頭吸咬的手指，把她的頭安靜自己懷里，默默垂淚，小丫頭不安地掙扎了幾下，最后安靜下來乖乖不動了，只是小聲說道：“娘，我好餓啊?！?p>　　婦人沒說話，只是抱住她的手緊了緊。

　　蘇清看著這一幕，腦海中的記憶瘋狂冒出頭，怔愣住了，旁邊的陸渭然已經(jīng)牽著她的手走到婦人和女孩身邊，半蹲下來，扔了幾兩銀子進去，抬手摸了摸小丫頭的腦袋，帶著蘇清回到原處，跟王天順匯合，三人一起進去。

　　身后回過神的婦人哽咽著，按著她女兒一起磕頭，“謝謝老爺，謝謝夫人，大恩大德無以為報！嗚嗚嗚，謝謝你們。”

　　蘇清聽著身后的動靜，垂下頭，掩去眼里溫柔的笑意，與陸侯爺五指相扣，心里軟軟地：謝謝你，陸渭然。

　　他們?nèi)俗哌M客棧后，里面的伙計“唰唰”抬頭望過來，上上下下得將他們打量一通，也沒伙計殷勤地迎上來接客，而且這里面一個吃飯的客人都沒有。

　　陸渭然壓下心中疑惑，面上表情不變，走到柜前放下五兩銀子，客氣道：“掌柜的，要兩間上房。”

　　翻著賬本的掌柜這才懶懶地抬頭，眼睛上下打量著陸渭然三人，再蘇清身上多停留了一會，蘇清蹙眉，往陸渭然背后挪，掌柜的收回視線，抓起桌上的銀兩放到抽屜里，“只有一間上房了，五兩銀子，我再送你一間下房?！?p>　　陸渭然不動聲色，“老板，我給了你五兩銀子要兩間上房，已經(jīng)是多給了，你既然只有一間上房，就把多余的銀兩找還我，我訂一間稍房?！痹谖飪r極高的上京城，兩間上房都不需要五兩銀子，這個嶺南里排不上號的小鎮(zhèn)竟然獅子大開口。

　　蘇姑娘嬌聲附和，“是呀，掌柜的，你這要價實在太狠了，沒得道理?！?p>　　掌柜的哼笑一聲，冷冷道：“我這里還就是五兩銀子一間上房，這十里八鄉(xiāng)的，除了我趙大發(fā)的客棧還在經(jīng)營著，你看還有哪家？我說五兩銀子，它就是五兩。”

　　他說著，手“啪”一聲拍在柜臺上，震起桌面上的賬本，周圍的伙計也不動聲色的湊過來。王天順嚇了一跳，趕忙攔住陸渭然，壓低聲音道：“林老爺，下房就下房吧，我不打緊。”

　　這要是得罪了眼前的煞星才是最恐怖的。

　　陸渭然摸著大肚子，勉強地應(yīng)了，對趙大發(fā)說，“行，一間上房，一間下房?！?p>　　不料趙大發(fā)眼珠子提溜一圈，反悔了，“晚了，我現(xiàn)在后悔了，你們要再加一兩銀子。”

　　王天順聞言，急了，“你簡直是強人所難?！?p>　　“哈哈哈哈?！蓖醮蟀l(fā)得意地笑了，眼珠子色瞇瞇地朝蘇清看來，“若是你們肯舍得讓這小娘子陪我一夜，我也可以不收錢?！?p>　　周圍的伙計立馬桀桀怪笑出聲，各個不懷好意地盯著蘇清

　　蘇清臉色一變，陸侯爺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沉下臉，悠地抬眼冷冷地盯著王大發(fā)，王大發(fā)一震，額頭上冒出汗來，心里不安地琢磨，這死胖子哪來如此駭人的氣勢。

　　不過這種感覺一閃而逝，面前人干脆利落地掏出一兩銀子直接放在柜上，“麻煩掌柜的了，再給我們上點酒菜。”

　　說完，陸渭然拉著蘇清到一旁的空位上坐下來，王天順慢慢挪過去。

　　王大發(fā)瞇著眼睛盯了他倆的背影一會，不甘不愿地呵斥周邊的伙計：“都聾了？還不快給他們上菜！”

　　周圍的伙計瞥了瞥嘴，繞到后頭給他們端來了飯菜，一一放到桌上。

　　王天順看直了眼，“店家，這是饅頭和咸菜？我沒看錯吧？”明明隔壁桌的伙計喝的是酒，吃的是肉！

　　蘇清蹙眉，悄悄握緊了陸渭然的手，這實在是欺人太甚！

　　那端菜的伙計把碗重重一放，語氣不耐，“咱們這里只有這個，愛吃不吃！”

　　他話說話，周圍的伙計，一個接一個的大笑出聲，不懷好意，王大發(fā)更是閉上眼睛假寐，看都不看那邊一眼。

　　陸渭然沉默半晌，無視周遭的惡意，露出一個笑來，拿過來一個饅頭掰成兩半，遞給蘇清一半，“吃吧。”

　　蘇清伸手接過，點頭，放進嘴里嚼了嚼，突然綻開甜蜜的笑容，“爺給我的饅頭，好甜哦?！?p>　　王天順：“......”

　　上菜的伙計：“......”倒也不用昧著良心夸，畢竟我給你們的是放了好久的饅頭，甚至有點發(fā)霉。

　　見他們吃得開開心心，店里的伙計覺得沒趣，退到一邊，繼續(xù)劃拳吃酒。

　　陸渭然咬著饅頭，眼睛暗暗打量這店里的人，他用了內(nèi)家功夫去聽，樓上是有住人的，不是空店，這些伙計和王掌柜看上去也像沒練過武藝的平常人，那到底是有什么依仗？讓這掌柜的敢這樣獅子大開口，管過路的客人要錢。

　　一時半會看不出什么來，陸渭然收回視線，夾了一筷子咸菜放進蘇清碗里，“多吃點，清清太瘦了，老爺我心疼得緊。”

　　蘇姑娘放下筷子，湊過去，輕拍他肩頭，嬌羞道：“老爺真討厭！人家明明很胖啦！”

　　王天順：“......”嘔，辣眼睛！

　　陸侯爺差點沒崩住臉，笑出來，最后顧忌蘇姑娘臉皮薄，配合她表演。

　　兩人正你儂我儂，店外忽然傳來的密集的腳步聲，原本吊兒郎當?shù)牡昊镉嫼腿f事不管的掌柜王大發(fā)，一下子來了精神，拍拍衣裳，揚起笑臉，諂媚地迎了上去，“李大人，您們來啦，小店真是蓬蓽生輝?！?p>　　陸渭然和蘇清停下動作，不動聲色地看過去。

　　來了五個人，渾身煞氣，腰上別著刀，為首的男人身體健碩，眼神兇惡，應(yīng)該就是王大發(fā)口中的李大人，見王大發(fā)他們迎上來，他表情不變，領(lǐng)人身后的小弟，大踏步進來。

　　他像是沒注意到陸渭然他們的眼神，把刀擱在桌上，冷冷道：“我奉大人的命，來收你這個月的銀租！”

　　王大發(fā)點頭哈腰，走到柜臺翻找了一陣，掏出一個銀制的精致小木箱，畢恭畢敬地雙手捧著呈到李姓漢子面前，“大人，您數(shù)數(shù)，一萬兩銀子不多不少，小人還搜羅了一些珠寶，獻給孫將軍?！?p>　　“嗯?！?p>　　漢子打開箱子，被里面的珠光寶氣閃了眼，滿意地頷首，“記你一功，回頭我會跟將軍說的?！?p>　　“哎，哎?！蓖醮蟀l(fā)喜不自禁。

　　蘇清抿住嘴唇，轉(zhuǎn)頭朝陸渭然看去，陸渭然對她搖頭，輕拍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蘇清明白了他的意思，繼續(xù)望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