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名為云華,久久困在這幻境,無法離開。我曾跋山涉水,從未有過今日如此心境,我好似立于一片孤舟之上,曾經(jīng)過往種種都似這薄霧蒙蒙的江水,再失去什么好像已經(jīng)沒有什么能夠失去了。
我獨身一人,形單影只。遠方灰色浸染水平線上的綠波,風雨欲來,狂風驟起。一襲緋紅突然撞進我的眸底,是銀色鈴鐺墜著的精致傘面,而你,就在傘后。
人絕望的時候總想抓住點什么,于是信仰便產(chǎn)生了。
你就是我的信仰,是我與這世間最深的牽絆。
所以我貪念此處。
“子煙?!?p> “嗯?”
“其實我…并沒有尋到云華的解藥?!?p> 杏子煙愣了一下,隨后平淡地開口道,“我知道。”
“二年前,云華驟然昏迷,我離開天虞山,至今尋藥未果。天虞山的陣法是我與云華一同設下的,他靈力外泄,這結(jié)界便日漸虛弱。追殺你的人隨時都有可能上山,云華也病臥榻中?!?p> “之后我改修了殺道…”
杏子煙手猛地攥緊,心口像針扎般隱隱刺痛。
姬浮玉淺淺一笑,眸色淡淡的,無悲無喜。
“山下的刺客如何都殺不盡,于是我開始培養(yǎng)自己的勢力,讓他們成為我鋒利的刀刃。宮中的人大多成為了我的傀儡,做到這些,只需要控制他們的軟肋…至今,我殺了很多人…”
“我化名姬浮玉,以圣藥引你下山,將你與云華安置在我的勢力之下,時刻都能護你們周全。”
杏子煙唇色有些蒼白,她眨了眨眼,眸中酸澀。
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姬浮玉薄唇微動,似粉嫩欲人的桃花瓣。“是我…欺騙了你?!?p> 姬浮玉那雙若水清眸愈發(fā)讓人看不透徹,只是杏子煙想著,他這月牙般好看的眼睛,在世上再找不到第二雙;他這恰到好處的薄唇,在這世間再找不到與其媲美的。
杏子煙知道,不離師叔是不想讓她看到這般殺戮的自己。
“師叔,其實你是怎樣都沒關(guān)系,你怎樣都很好。子煙都明白的,是我,其實都怪我,如果不是我鬧著吃糖葫蘆,夫子就不會去那么兇險的地方采山楂,如果不是我,他就不會昏迷了。都是因為我,你才下了山,拿起了劍…”
“子煙,不怪你。云華他…很可能是走火入魔,如果他的神識一直困在其中,三個月之后,再無力回天。”
姬浮玉淡眸微泠,風卷起那一抹素白,露出幾根纖長又骨節(jié)分明的瓷白玉指。這般世間絕色,冰雪都雕琢不出的清冷脫俗人兒。
……
杏子煙從未覺得風會這么涼,那股寒意直竄入骨髓,如何都揮之不去。她捂嘴輕咳,臉色都白了許多。
“夫子如此澄澈心境,怎會走火入魔…”
姬浮玉向來淡然處世,他不明白情為何物。所以他也不懂,云華究竟為何會走火入魔。
他垂眸看著杏子煙,自己終究是欠了她,杏國覆滅,而自己乃一朝國師,卻袖手旁觀。他曾說的順應天意,就像一片烏云久久壓在心頭。
也許裴啟說的沒錯,他其實放不過的是自己。
他對杏子煙最多的是愧疚和憐惜,又因為如今這嗜血殘忍的手段,自己成為一個陰詭的人而感到無所適從。
姬浮玉不會有情,也不該奢求。
他只想還她一個盛世。
………
‘有人總被皮相所迷,有人善于自欺欺人,愛是什么?你看他做什么便知道了,都在點點滴滴的行動里。傻徒,你就是容易被皮相所迷的那類人,你看不清自己的內(nèi)心?!迫A夫子曾經(jīng)這樣教誨過她。
杏子煙至今也不理解,何為愛,但她知道什么是喜歡。
她喜歡不離師叔,因為不離師叔十分好看,好看得不似凡人。因為不離師叔對自己好,又溫柔且聰慧,足智多謀又沉作冷靜,他有許多優(yōu)點,所以她喜歡。
可是夫子不一樣。
夫子處處都是缺點,平時總是那么呆板嚴厲,迂腐又固執(zhí),可她也不會覺得討厭。相反,她似乎覺得這些缺點也挺討人喜歡的。
“前些日子,我殺了白鶴醫(yī)樓的許多探子,這仇也算結(jié)下了?!?p> 姬浮玉唇角微勾,微翹的睫毛投下陰影,蓋住那雙彎月。他無情淡然,閑散雅致,就算說著“殺人”也是那般漫不經(jīng)心,溫雅如常。
“昨日,白鶴啟來見我,說要與我打賭?!?p> 姬浮玉柔和地笑著,那笑意彌散在風中,說不出的古怪。
杏子煙眼中茫然,她總覺得不離師叔有些怪怪的,這種笑,她之前從未見過。
杏子煙突然有些擔憂,于是她向姬浮玉走近了些,像之前在天虞山那般,輕輕地扯了扯他的袖子。
姬浮玉垂眸看向她,鳳眸甚美,一旦沉溺其中,便無可自拔了。
杏子煙深吸了一口氣,她突然覺得夫子說自己為皮相所迷也是有幾分道理的。
“打賭?那你們…都賭了什么?”
杏子煙疑惑地看著姬浮玉,她本能的覺得,這個賭約會對姬浮玉不利。
姬浮玉眸色微泠,眼底暗藏殺意。
“賭我會不會告訴你?!?p> “……”
杏子煙呆了片刻,她更加茫然了。
“告訴我什么?”
“……”
姬浮玉沉默了。
空氣一時間凝滯了。
“這個賭約,我輸了?!?p> 姬浮玉眼中難得一見的疲憊和無措,這并不像他。
“…不離師叔,子煙不明白。”
姬浮玉面色都有幾分憔悴了,原來他也有解決不了的難題嗎?
“你…不需要明白,相信我,我會想辦法?!?p> 杏子煙突然有些委屈,究竟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被她知道的呢?
不離師叔總是這樣,一個人默默抗下所有,也從未問過她的想法。
看來還是得杏子煙自己去問白鶴啟了。
………
那是一個雷雨天。
杏子煙獨自從白鶴醫(yī)樓出來,她一襲緋色長裙,明艷若火??赡菆F火偏偏站在雨中,杵著劍佝著身子,久久未動。
她就立在那木樁旁,凝眉不語,那如瀑長發(fā)墜滿了水珠,衣衫早已濕透,她整個人看起來狼狽極了。雨珠打在她的臉上,滲進死寂的眼珠里,一切都看不真切了。
有路人經(jīng)過,好意遞了一把雨傘,那傘面是青色的,杏子煙微愣,這是夫子素愛的顏色。
她猛然間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扔下劍神色慌張地跑開了。
那路人面色奇怪,這女子為何反應這么大,倒像個精神不正常的??上Я耍@么好看的姑娘,竟然瘋了……
杏子煙拖著身子跑了許久,最后太過疲倦,面色發(fā)熱地暈倒在一顆杏樹下。
一把墨色雨傘蓋住了她。
此人正是祁國大將軍,裴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