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夫本想戲謔這個妹夫幾句,丈母娘都發(fā)話了,還敢說什么哩!低頭喝茶沒有說話了,富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媽說得是,的確要掃塵了,那……”他說著就看向梅香,梅香只得說:“嗯,那就一會子動身回去吧!”
大嫂也打圓場說:“就是!這馬上就過年了,正月里也要回家來的,先回去忙著準(zhǔn)備過年也是正事?!?p> 小哥聽大嫂說得在理,臉色緩和了不少,只是,心里到底還是對富貴有些偏見,礙著妹妹和媽媽的面子,也不好說不中聽的話了。
梅香夫妻倆辭別了眾人,往山里走去。路上走了不遠(yuǎn),梅香忽然想起一個事來,問道:“富貴啊,我這兩天忙忙叨叨的,總是不得機(jī)會細(xì)問你,你家不是在后面的村子么,怎么搬到小腳姨媽家旁邊了?”
富貴“哦”了一聲,道:“那天也沒來得及跟你說清楚,我和我媽搬過來都大半年了。我大媽說她家里沒人幫襯著點不行,旁邊那房子空著也是空著,就讓我們搬過去了,平時挑個水啊什么的,可以幫她家一下,再說柴老,哦,就是我大伯年紀(jì)大了,大媽說她今年身體也不好,好像查出來了肝上面有個毛病?!?p> 梅香瞪大了眼,驚訝道:“啊?怪不得正月里去我家,我聽我媽說小腳姨媽身體不舒服,原來是生病了?!?p> “是啊,哪個曉得哩,反正住得近了,互相有個照應(yīng)吧,我媽這回竄門也多個嘮叨的人了?!泵废懵犃?,微微笑了一下,沒有吱聲。
梅香又問道:“我看你家日子也很不好過,怎么,你媽還有錢去街上稱肉回來吃哩?”
富貴頗不好意思地說道:“我哥不是打仗犧牲了么,我媽每月有三塊錢的補(bǔ)助?!?p> 梅香聽了這話,在心想暗暗算了一筆賬:七毛錢一斤肉,一個月三塊錢,一次就稱了差不多一斤肉回來,一頓燒吃了,這么個吃法,這哪里有日子過哩,這母子倆難怪這么窮。
又想到:富貴也真的是不懂人情世故,這次三天回門的日子,他也不跟他媽說說,省一斤肉讓他也長個臉,唉!可見這一家子也沒個頭緒,過不出個日子來。
富貴并不曉得梅香心里的這些盤算,只顧低頭走路。
走到了羊山腳村子后面的時候,天都暗下來了。他倆走進(jìn)院門,婆婆正在吃晚飯,對富貴道:“我還當(dāng)你們真要住一晚哩,到現(xiàn)在才回來,鍋里還有粥?!?p> 梅香走進(jìn)鍋間,揭開鍋蓋看了看,果然還有不少,只是稀湯寡水的。她盛了碗粥,看桌子上的碗里還有五六塊肉,估計是中午吃剩的;旁邊是一碟咸菜,她夾了幾根咸菜,就著菜喝了兩碗粥。
晚上在房間里,她淡淡地對富貴說道:“你媽今天稱了一斤肉,就你娘兒倆吃了,我可一筷子沒有嘗味,像你們家這樣過日子,也是少有,吃了上頓不顧下頓的。”
富貴卻滿不在乎地說:“哪個叫你不吃咧!我家都是習(xí)慣了各吃各的。”梅香沉默了,在心里暗暗搖頭嘆息,拉了被子蓋身上就睡下了。
隔天起床后,見水缸里水也不多了,便叫富貴起來挑水去,自己在鍋洞里開始掏空昨天燒火的灰,倒了兩簸箕在后院的灰籠屋里,回來見富貴還在睡著,便走到房門口喊道:“幾點了還不起來!快些把缸里的水挑滿,雞也該從籠里放出來了。”
富貴聽了就有些不耐煩,心想:這沒有老婆時太沒意思,娶了老婆吧,現(xiàn)在反倒更麻煩,這老婆比他媽還管得寬。一邊穿衣起床,一邊咕噥道:“你不就起來煮個早飯嘛,一堆話,好覺也不讓人睡一會子。”
梅香頭上搭了塊毛巾,擋灰用的,一邊在灶下拉著風(fēng)箱生火做早飯,聽不清他在嘀咕什么話,估摸著是在抱怨自己,卻也懶得搭理他一句。
婆婆仍然像過去一樣,又去上街溜達(dá)了。不同的是,這次回來沒有肉了,籃子里只有四塊泡干,梅香見了,也不好問她打算怎么燒,老太太放下拐棍,自己從小菜壇里盛了半碗臭咸菜湯,再將四塊泡干放在臭湯里,放在鍋上蒸。
梅香也沒有說話,心里只能嘆氣:瞧這母子倆的日子,只怕過得亂七八糟。這泡干怎么也要兩分錢一塊吧,四塊泡干就是八分錢,這園里自己種的菜不能吃么,還要花錢上街買著吃;再說這寒冬臘月的,鍋槽下面的柴火堆里,埋了許多的山芋,不趕著新鮮的時候吃掉,還盡嚷嚷著天天煮白米飯吃,等到山芋爛掉了,豈不是白米飯吃不起、山芋也吃不上了?
梅香獨自思慮了一會子,本想跟婆婆好好說說,轉(zhuǎn)念一想,還是算了吧。唉!先瞧一陣子再說,看他們過了年怎么過下去,自己現(xiàn)在說了,他們也不肯聽,還會嫌自己話多,剛過門就要做她老人家的主,要是再哭鬧起來,搞得三不清四不了的,快過年了,還是省點事吧。
富貴總算將缸里的水挑滿了。吃了早飯,梅香又開始讓他扎個大笤把去,上午在家里掃塵,自己先洗曬衣服,等他掃好了屋子,自己也就可以擦抹柜子和桌椅板凳了。婆婆在一旁沉著臉道:“這剛吃了早飯,讓他歇一會子再掃也不遲?!备毁F本就犯懶,聽他母親這么說,理所應(yīng)當(dāng)有了底氣,跟著對梅香翻了一個白眼,抱怨道:“就是的!這剛吃飽,干么就那么急吼吼的,你要洗衣服,就先洗你的衣服就是了,我這掃塵又不是曬衣服,還怕趕不上太陽么?!?p> 梅香氣悶,本來想說:這明天就是小年了,明個一早就要忙著做粑粑餡,下午還要做送灶粑粑,哪里還能在家掃塵哩,可又一想,跟這母子倆也真是說不清,還不如做自己的事,與他少啰嗦幾句,也免了生氣。
梅香沒說話,悶聲拎了一桶衣裳,去池塘邊捶洗。她將衣裳倒在石埠上,抖開了一件褂子,棒槌剛舉起準(zhǔn)備落下時,她的手愣在了半空,眼睛望著路上,心里一陣激動——小霞的胳膊上挎著一只水桶,笑吟吟地向她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