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香母親一面思慮著，一面緩緩點(diǎn)著頭，忽又嘆道：“唉！表姨，這一家人，不瞞你說，我那大姑娘人特老實(shí)沒用了些，盡受姑爺?shù)拈e氣，我這小女兒，可就想在身邊近一些的地方開個親?！?p> 小腳姨媽往前欠了欠身，輕輕拍了拍梅香母親的手背，笑道：“我就曉得小阿姨是嫌路遠(yuǎn)了，這走三個鐘頭的鐘頭算不得遠(yuǎn)咧，你就是上一趟集去，不還得走上一個多鐘頭啊，再說，將來大路一通，坐個車子不便當(dāng)?shù)煤苈铮瓦@次來，柴老就讓我從無為城里坐車來哩，我是懶得去趕車了，才走路回家的，要說為這個擔(dān)心啊，我勸小阿姨就不要顧慮咧。”梅香母親微微笑了笑，說道：“我坐在家里，哪里曉得外面的社會哦，不過，聽表姨這么一說，倒也真不算多遠(yuǎn)的了，何況，也好歹在表姨身邊，我總是放心一些的?！?p> 小腳姨媽低下頭猶豫著，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梅香母親看著她，問道：“表姨，可是有什么想法，不妨說出來，也好叫我心里有個數(shù)?！?p> 小腳姨媽笑得很勉強(qiáng)，十分為難道：“我們姊妹倆的閑話啊，梅香這姑娘不是個沒有主意的孩子，就怕她看不上富貴哩，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咧！”
梅香母親擺擺手，神色肅然道：“我這當(dāng)媽的還在哩，怎么，婚姻大事都能輪到她自己來做主了？她一個小孩子能懂什么好壞??！嫁個忠厚老實(shí)的人家，一生能有口安穩(wěn)飯吃，就是極好的親事了?！?p> 小腳姨媽一聽，喜色又爬進(jìn)了眼角的皺紋里，說道：“到底還是小阿姨??！不像我那丫頭，三天兩頭跟我慪氣。”說著，還故意地裝出憋悶的樣子，梅香母親也笑道：“我瞧阿英倒是挺好的哩?！毙∧_姨媽提高音量“嗨喲”了一聲，抬頭見阿英往堂屋里走過來，怕她聽去亂說話，忙向梅香母親直搖手。梅香母親也就住了口，不再問話了。
梅香笑意盈盈，向她母親說道：“飯快好了，再燜兩分鐘就可以吃飯了?！彼赣H點(diǎn)點(diǎn)頭道：“那就端菜上來，先吃起來吧?！泵废戕D(zhuǎn)身去廚房端了兩盤子蔬菜，半碟子前天沒舍得吃的幾塊雞，梅香見雞肉太少，又將小霞給她的花生，剝了一點(diǎn)放在一起回鍋紅燜了一回，湊成了一碟；轉(zhuǎn)回身去了廚房，又端出來一大碗青菜蛋花湯。
梅香母親讓小腳姨媽坐上首，兩個人拉扯客套了一番，小腳姨媽還是坐在了上首。梅香又盛了四碗飯，自己坐在了下方。她母親一邊給小腳姨媽夾了兩塊雞肉，一邊客氣道：“這也沒什么菜，表姨將就著吃點(diǎn)罷！”小腳姨媽一面伸出拿著筷子的手，攔著不讓那兩塊雞到碗里來，一面說道：“我近來不想吃這些個油葷，就吃些蔬菜倒舒服些，到了這里，我不是跟在家里一樣啊，真不是客氣哩?！?p> 梅香見小腳姨媽執(zhí)意不吃，確實(shí)不像是客氣，只好作罷，筷子一頓，轉(zhuǎn)向阿英的碗里，阿英埋頭吃飯，她本來并不見外，可她沒有注意到梅香母親的筷子，兩塊雞踏踏實(shí)實(shí)地落進(jìn)了自己的碗里，不是自己夾的菜，她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看了看她母親，她母親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小阿姨夾的，你就吃吧?！卑⒂⒌仂t腆一笑，繼續(xù)吃了起來。
小腳姨媽看看梅香，道：“梅香也多吃點(diǎn)啊?！泵废阈πΓ瑠A了一?；ㄉ?，連聲說：“嗯，嗯，我吃著咧?！?p> 梅香母親見小腳姨媽只吃了一小碗，就放下了筷子，關(guān)切地問道：“表姨，身上可是有什么不暢快的地方，怎么見你只吃了這么一點(diǎn)？”小腳姨媽用手帕擦了擦嘴角，微微皺了眉，道：“不曉得啊，也有個把星期了，柴老也說讓我去瞧瞧，我只當(dāng)是年飽才吃不下哩，就拖著不想去看。”
梅香母親盯著小腳姨媽看了幾眼，說：“表姨啊，身體是最要緊的，要是真不舒服，還是聽柴老的，去瞧瞧的好。我看你這回來，可是瘦了不少?！毙∧_姨媽喝了一口茶，笑了笑：“我不是懶得跑么，柴老的意思，是要領(lǐng)著我去合肥檢查檢查，又是起早又是車子在山路上顛簸，唉，身上倒也沒有怎么不舒服，就是懶得吃葷腥，等開了春再說吧?！?p> 梅香母親聽她這么說，也只說：“那就開春了去看看，看了沒什么打緊，也好放心哩?！眱蓚€母親又說了會子家長里短，小腳姨媽便要回去，梅香母親要留她歇一晚，她只是不肯，說要去看看幾個兒子，梅香母親也就不好強(qiáng)留。送到門外時，小腳姨媽又對梅香母親會心一笑，道：“小阿姨，那個事，就這么說定咧！”梅香母親點(diǎn)點(diǎn)頭，看了一眼梅香。
梅香等小腳姨媽走遠(yuǎn)了，回了堂屋里，問她母親：“媽，我年后不去她家的事，你跟表姨打過招呼了么？”她母親“嗯”了一聲，又道：“已經(jīng)對她說清楚咧！我也老了，這一二年，你就在我身邊吧，指不定哪天出了閣，可就指望不上了。”梅香臉上一陣紅，難為情地說道：“媽！我在家呆的好好的，說的什么話咧?！?p> 梅香母親嘆息了一下，說道：“姑娘大了，總要有那一天的，有什么扭捏的。像你姐姐，自從把了人家，自己也過得辛苦，每回家里來，也是吃了飯就走了，偏那個女婿也是個不懂事的，唉！”
梅香聽母親念叨大姐，自己也看不上大姐夫的行事，不禁嘆道：“誰說不是呢！大姐也太老實(shí)了些，大姐夫話里話外總也瞧不起她，就憑這一點(diǎn)，我就瞧不上他，哼！”
梅香母親抬起頭，瞅瞅小女兒，臉上忽然現(xiàn)出些許笑容，說道：“瞧你這個樣子，以后倒讓我省心不少?！泵废阌直徽f得不好意思起來，低著頭沒有說話。
她母親又慢悠悠地問道：“梅香啊，那個，富貴是柴老本家的侄子么？”梅香忽然從她母親嘴里聽到富貴的名字，心里吃了一驚，臉上仍不動聲色：“是哩！媽，你也知道這個人么？怎么好好地問起他來了？”她母親沉吟了一陣，并沒有回答，好像并沒有聽到梅香的問話，恰好幾個嫂子過來串門，她母親便說道：“你們怎么一起過來啦？幾個孩子哪？”，嫂嫂們都說：“小孩子們都在門口玩咧，過來就是串個門，問問媽，要不晚上去大哥那邊吃吧，也別總自己燒了。”
她母親略一沉吟，道：“那就晚上過去一起吃吧。”說完，看了一眼梅香。
嫂子們閑話了幾句，各自回去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