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諾卿院后，還沒來得及替蘇諾清洗夜光杯，蘇月婷也后腳跟了過來。
對鳳臻道：“鳳姑娘，今夜子時一刻，我家夫人有請‘鶯燕’亭一敘?！?p> 鶯燕亭，取名字“鶯鶯燕燕”，示意著風(fēng)和日暖春光候物，百花繚亂的景色。
是后花園中種滿杜鵑花的小亭名字。只是鳳臻更習(xí)慣叫它“杜鵑亭”。
蘇月婷此番來請，也在鳳臻意料之中。凌雪會對今日的所作所為心生疑惑乃人之常情，這天下間還能有誰會做個糊涂鬼，沒頭沒腦地幫完忙卻不知道屬好屬壞？有何后果？
又有什么目的非得這般做？
鳳臻已經(jīng)想好了解釋的措詞。只不過在見凌雪之前，她還需得再等一人。
那人出現(xiàn)的時機快慢，將在后面計劃中都起到?jīng)Q定性的作用?！岸鳌笔┩炅?，該“威”了。她甚至能想象得到那人氣得暴跳如雷，問候了哪家祖宗十八代的場面。但沒辦法，如果還有些腦子，趁著風(fēng)頭便也應(yīng)該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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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時。
蘇諾準備安睡前有一個規(guī)矩，會喝上一碗清羹或者參湯，以往都是由香兒去廚房取來的。
由于一些官府的事情還未做完，香兒至此刻都還沒回來。便不得不換成鳳臻去端。
然而，回來的路上卻見一身常服的蘇家老爺蘇乘風(fēng)正急匆匆往自己院子走去。
說來鳳臻已經(jīng)在蘇府待了半年余，還從未拜見過這老頭。原本想上前打一聲招呼，卻不等靠近，遠遠地見他腳下生風(fēng)，只一眨眼便回了自家院子。神色似乎非常著急。
他的舉止粗略一看算不上怪異，畢竟人家是一家之主，再怎么也自有考量。而真正令鳳臻起了好奇之心的是他才進入院子，第一件事便急忙讓丫鬟們閉門息燭。
只一會兒時間，方才還是光火通明的院內(nèi)，頓時陷入一片漆黑，唯獨院門口的兩盞大紅燈籠還搖曳在風(fēng)中，亮著微弱的光。
最后的響動便是門突然被打了開來，將還穿著一身盔甲的蘇弋給轟了出來，之后，便是死一般寂靜。
鳳臻看得不明所以，莫名其妙。
雖然多少猜得到能讓如此等高權(quán)重的大臣臉色大變之事，必然有關(guān)于朝堂政務(wù)，國家社稷安危。其他還真不好說。
難道夜瀾國發(fā)生什么大事了？
老皇帝要駕崩了？
玩笑玩笑，鳳臻都被自己這想法逗樂了，怎么可能呢？
如果發(fā)國喪，此刻便不是他蘇乘風(fēng)急急忙忙返回家中的樣子，而是換過朝服急急忙忙奔向皇宮。更別說還偽裝閉門，連親兒子都趕。
如此想完，鳳臻心中忍不住泛起好奇，待蘇弋完全走后，竟端著一碗?yún)竭^圍墻潛了進去。
果然整個院子里的人都回房了，像是被蘇乘風(fēng)強制要求一般，她走遍了大半個院子都不得見一名仆從。
好不容易找到唯一一間燃著燭火的房屋前，鳳臻看到窗臺上倒影著的兩個身影，一個身著常服的人端坐著，一個女子發(fā)髻的人則焦急得走來走去。
待靠近了，簾窺壁聽才依稀能聽聞他們的交談聲。
首先是蘇乘風(fēng)的聲音，嘶啞中帶著微微顫抖，原本該是責(zé)備卻又不得不刻意壓低聲量的語態(tài)，道：“行了行了，你到現(xiàn)在還說這些干嘛？有用嗎？你以為我想這樣？”
老夫人激動的聲音，“那你為何還與他們走得如此近？設(shè)宴，行賄，結(jié)伴參加什么詩會。你以為你多有才??？你以為你是那種舞文弄墨的料嗎？跟那些人斗心思還想討便宜？你要搭上我們娘兒四人的性名??！”
蘇乘風(fēng)怒道：“我怎么知道偏偏就找上我了？我怎么知道他們都懷揣著這般心思！我也不想這樣啊，但那是迫不得已而為之。你可知現(xiàn)在朝堂中是個什么局面？誰在當(dāng)家做主？就連太子殿下都著了道，眼下還被禁足呢不知道什么時候會放出……唉算了算了，我跟你一介婦人有何好談的。這事兒你一點兒都幫不上忙。”
老夫人更氣了，道：“我不知道？哎我還就真的告訴你了，自從你官爵連升兩級收下那么多賀禮時，我便知道會有今日。你以為那些貴重寶物當(dāng)真只是賀禮嗎？你那是在私受賄賂?。∈碌饺缃窳四闳圆豢细嬖V我一切緣由，你！要老身這把年紀了還得攜帶著孩兒家眷們外出潛逃嗎？你……這日子我沒法過了。求老爺賜老身休書一紙吧！”
話未說完便孕育著哭腔，看來定抹起了眼淚。
談話仍在繼續(xù)，可鳳臻已經(jīng)沒有心情再聽下去他們的私房話。
猜都猜得到看來是這兩口子肯定在外頭攤上麻煩事情了，而且似乎還很大。便是老皇帝將她賜給蘇府時，蘇乘風(fēng)人心不足蛇吞象，趁機私相受賄種下禍根，時至今日該是開惡花結(jié)惡果的時候。
鳳臻根本毫不關(guān)心，也沒有興趣知道他們攤上了何事。有一句話不是這么說嗎？“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
換句話來說，她甚至有點兒幸災(zāi)樂禍。
只要蘇家不復(fù)存在了，自己也能趁亂逃出生天，或者直接潛出夜瀾國。自此天高地闊任鳥飛，那老皇帝便再也不能拿自己怎么。
這是蘇家人的報應(yīng)，他們該受的天譴！老夫人說得對，蘇乘風(fēng)早該做好劫難來臨的準備。
天上哪有這么好的事，自古以來不都是“福禍相依”嗎？
無心在聽聞這兩人的爭鬧，鳳臻直起身來便準備默默離開?？赏蝗粌蓚€字鉆入耳朵，令她不禁身子一怔，又將耳朵貼了上去。
——謀逆。
一不小心要親眼見證一代強國的衰亡了？
蘇乘風(fēng)如同條件反射般突然天跳起來捂住老夫人的嘴，幾乎是用了猙獰的神色和最低的聲音，呵斥道：“你瘋了！這種話你也敢隨便說！”
語盡，又立刻抬起眼皮望向緊閉的門窗。似乎仍不放心隔墻有耳，又立刻走出來打開門，探著頭左右看了個遍，這才又重新緊緊關(guān)上門回去。
鳳臻自轉(zhuǎn)角一處躡手躡腳走了出來，也立刻貼到窗前。
只聽老夫人的聲音道：“那便別回應(yīng)，不過是一封拉攏朝臣的密函而已，裝作什么都不知道，也沒收到。私底下也別再來往了，讓他們鬧去?！?p> 蘇乘風(fēng)道：“愚昧！你以為我沒這么想過？對方是何等身份豈容我裝瘋賣傻？你需得考慮到我也是他們謀反計劃的知情人，無論我予不予回應(yīng)，只要不答應(yīng)加入他們，定會被殺人滅口?！?p> 老夫人道：“你何不問問其他也收到密函的人，他們是如何回應(yīng)的，效仿一下也可以啊?！?p> “糊涂！你有幾個腦袋敢拿著官官勾結(jié)之事到處去宣揚？這可是要被滅門的大罪！”
“那……干脆直接去他府中把事情說清楚，表明你的心跡。說你人老昏聵，實在無力插手任何政務(wù)?；蛘吒纱嗝魅丈铣瘯r直接向圣上請辭，圣上念在你多年為朝堂勞苦功高，定會恩準你辭官還鄉(xiāng)。這樣對方便拿你無法了?！?p> “膚淺！且不說朝中比我年長的重臣比比皆是，這事兒最后成與不成，但凡鬧出一點兒風(fēng)聲被圣上捕捉了去，我在風(fēng)頭上辭官定也會被視為知情人，屆時也會被處于同等罪責(zé)。
再者，我若此刻辭官，可能連王城都出不去便會血濺七步。家破人亡?！?p> 這四個字蘇乘風(fēng)說得極其嚴肅，為彰顯厲害關(guān)系還故意加重了各自語調(diào)，把老夫人都唬得不禁跌坐在凳子上。
形如癡傻。
末了，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拽著蘇乘風(fēng)又打又罵，怪他如履薄冰，謹小慎微了一輩子，最后卻因為貪圖一點兒私利斷送了好不容易熬來的錦繡前程與性命，還連累著三個兒子也不得好死。
說到大兒子蘇弋，乃是朝中三品武將，手中又握有少部分兵權(quán)，若事情真敗露了出去，他會成為蘇家第一個被賜死的人，而且死得最慘。
現(xiàn)在的問題是，蘇乘風(fēng)不愿參與謀反，又不得不給予欲拉攏他的那位貴人回應(yīng)，到底要如何明哲保身？
既不會得罪了對方，又能避開參與謀反之罪，安然無恙活到老死。
若避不過去，他蘇家上下近百口人的性命，連個子孫后代都沒來得及孕育，就這么要了結(jié)在他手上了。
這，可怎么辦？
鳳臻不禁捏了捏眉心，被老夫人的哭喊聲吵得頭痛。女人哭她見過，鳳妤國宮中的宮女們，這里的香兒她們，無論演戲還是處于神傷。
但可從未見過這把年紀的老婦人，竟還能如此一把眼淚一把鼻涕。與她平時總掛在嘴邊的“禮儀，規(guī)矩”，和當(dāng)家做主的姿態(tài)一點兒不相稱。
看了看手中的參湯，鳳臻端起來一股腦兒潑了出去，又將空碗放回盤中。
輕步走去門前，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曲卷著手指敲響了蘇乘風(fēng)的門。
咚咚咚——
“誰？”
從蘇乘風(fēng)的聲音響起到房間門被打開，前后不過彈指的時間，可想而知到底有多警惕。
也確實，自己在討論著“謀逆叛國”之事，門外什么時候來人了他都不知道，憑著這點粗心大意就該處死，更別說還不確定到底來者何人？談話內(nèi)容有沒有被聽了去？
或者來敲門到底什么原因。
然而等他跑出門，四下早已空無一人，眼神快速搜索了四周一番下來，只在門前的廊橋上看到一個食盤，里面端端正正擺著一只潔白的空瓷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