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有美同行

　　端午節(jié)過后，第二天，天氣晴朗，一大早，一艘三明瓦白篷船停在八士橋畔。

　　烏篷船最大的為“五明瓦”，小的為腳劃船，亦稱小船。

　　但是最適用的且最常見的還是在這中間的“三道”，也就是三明瓦。篷是半圓形的，用竹片編成，中央竹箬，上涂黑油。在兩扇“定篷”之間放著一扇遮陽，也是半圓的，以木作格子，嵌著一片片的小魚鱗，徑約一寸，頗有點透明，略似玻璃而堅韌耐用，這就稱為明瓦。

　　三明瓦者，就是中間艙有兩道，后艙有一道明瓦也。

　　李天涯把行李搬上船，王京帶了個書僮小健已在船艙相迎。

　　李天涯行李簡單，就一個書篋，像電影《倩女幽魂》里張國榮扮演的寧采臣所背那種，走路時還可以遮陽擋雨。

　　古代書篋類似現(xiàn)在的衣箱，可以放書和衣物，藤木或毛竹制做，一般比較笨重。不過現(xiàn)在李天涯身強(qiáng)力壯，倒是無礙。

　　小嬋在橋頭，目送阿兄，小嬋打小至今第一次和李天涯分開，肝腸寸斷，十分不舍?？粗?，李天涯也有些傷感，好在李天涯已托付小狐貍，一等傷勢好轉(zhuǎn)便過來陪伴小嬋。

　　此次李天涯以道試第一名身份，也即道試案首，由提學(xué)官舉薦入國子監(jiān)讀書，一切應(yīng)需費用全免。每月還有零錢供用，這就相當(dāng)于后世的公派留學(xué)生帶工資了。

　　李天涯之前的座師及同窗好友都來送別，張陽張老教諭也來了，張陽望著李天涯道：“此去安心讀書，來年爭取秋閨連捷?！鳖D了一頓，又看了眼李天涯身邊淚眼朦朧的小嬋，說：“休要牽掛，汝妹自有老夫看護(hù)。”李天涯聞言大喜，小嬋有張教諭照顧就更安心了。

　　張老教諭一直對李天涯寄予厚望，視若子侄，上次李天涯考得道試案首，張陽與有榮焉，經(jīng)常把李天涯作為得意門生遍示其余蒙生，老師總是對成績優(yōu)異的學(xué)生疼愛有加，這個是自古皆然。

　　李天涯望著張教諭滿頭白發(fā)，心里甚為感動，如果沒有張陽舉薦他到社學(xué)當(dāng)蒙師，李天涯這一年的時光肯定會走的加倍艱難。

　　接下來，其他同窗嘻嘻哈哈一陣寒喧，無非是祝李天涯此去學(xué)業(yè)進(jìn)步，明年秋閨連捷，從此改換門庭云云。

　　三明瓦白篷船緩緩駛離八士橋，李天涯立在船頭，從漸漸駛離的船上看著遠(yuǎn)處不動的橋和橋邊的小妹及師友，那畫面仿佛一張靜止的相片。

　　李天涯和王京說了蘇蓉的事，王京聞知有佳人同行，自然高興，于是吩咐船夫老黃把船開往會稽山。

　　蘇蓉的船已在會稽東大池的小碼頭等候，這是一家私家碼頭，紹興大戶人家都有自己的小碼頭。見李天涯他們的船到，雙方略一致意，也不下船碰面，舵手解舵起程。

　　兩艘白篷船蕩起層層細(xì)浪，一前一后駛離會稽，這種白篷船是用熟桐油刷的竹篾船篷，保持了竹篾的本色，遠(yuǎn)行的夜航船都是這種白篷船，想必也是為了夜間行駛?cè)菀妆孀R防止相撞的緣故

　　蘇蓉她們乘坐的五明瓦白篷船是紹興最大的民船，明瓦由蚌片磨薄所制，采光頗佳，船艙如居室一般，分成四隔，蘇蓉與杏兒還有一個仆婦在后前艙、中艙是三個男仆居，四個船工則在船尾小篷艙歇息，還能燒火做飯，很是方便——

　　李天涯他們乘坐的三明瓦白篷船，比五明瓦船小了很多，也有三個艙室，船尾小篷窗是一對船工夫婦及其子的居所，中間兩艙住的李天涯，王京及仆人小健住一間。

　　水路經(jīng)西興運河前往杭州蕭山，李天涯第一次坐這么長時間的船，頗為新鮮，聽著船底汩汩的水聲，心里靜靜的喜悅，上午的陽光斜照，篷窗打開，曬著暖洋洋的，探頭看駛在前面的那艘五明瓦大船。

　　王京剛才在小碼頭和蘇蓉驚鴻一瞥，已經(jīng)驚為天人，這時一直纏著李天涯問及蘇蓉的各種情況，李天涯不勝其煩，苦笑道：“等船到蕭山時，復(fù)之兄親自問她，豈不是更好嗎？”王京笑說：“不然，情場若戰(zhàn)場，我現(xiàn)在是要知己知彼，等到時方能百戰(zhàn)不殆?！崩钐煅难劬Ψ喊?，搖了搖頭。

　　逆水行舟，船行甚緩，日近正午，船工端上一壺兩斤裝的無錫松花酒，嶺南的荔枝、靈谷寺的櫻桃、姚坊門的小棗各盛上一大盤，還有一些揚州糕點，都頗精致雅潔。李天涯兩個甚是滿意，于是兩個把酒論文，現(xiàn)在天氣挺熱，好在船甚寬敝，河風(fēng)習(xí)習(xí)，也不覺難受。

　　到了傍晚，船到杭州蕭山，靠岸停船歇息，兩個正想上岸游覽，這時小健來報，蘇蓉派杏兒來請兩位公子過船相見。王京大喜，他一天心癢癢的，就等這一刻，只是眼見蘇蓉氣派甚大，似官宦人家，不敢貿(mào)然求見。

　　兩個過五明瓦大船，蘇蓉迎了出來，似是剛洗了浴，半濕的長發(fā)披至腰臀，干凈的布袍未束腰，寬寬大大，行步之間，腰肢款款，反而更顯窈窕，素面不敷脂粉，卻眉目如畫，雙眸顧盼間，靈動嫵媚。

　　此時夕陽方下，霞光滿天，映得女郎明艷不可方物。

　　王京瞧得眼睛都直了，李天涯忙捅了捅王京腰部，咳嗽一聲。蘇蓉見李天涯、王京上船，萬福道：“多謝兩位相公肯護(hù)送小女子同行，叨擾了?！?p>　　王京目眩神迷，這樣的絕色生平僅見，又覺得這女郎的金陵口音也是極好聽，連聲道：“好說好說，哈哈，小生王京，字復(fù)之，家在……”李天涯搖了搖頭，這也難怪，這女郎的確美麗，全身上下沒有半點瑕疵，若李天涯只是原來的李天涯，只是十七歲，肯定也會色授魂與的。不過作為現(xiàn)在的李天涯，前世的年齡已經(jīng)二十五歲，前身聲色犬馬也比現(xiàn)在豐富得多，最重要的是李天涯最近修煉《心經(jīng)》有成，定力十足，已非等閑之輩可比。

　　如果不是李天涯靈識感應(yīng)到蘇蓉絕非妖邪之流，定會懷疑蘇蓉是狐貍精，否則人間會有這樣麗色逼人的女子？

　　五明瓦白蓬船就如陸上居室一般，明亮寬敞，船艙里布置得極雅致，文雅精巧不乏舒適，一旁紫檀古幾殿著宣德銅爐，縷縷生煙。和李天涯他們的三明瓦船不可同日而語。雙方坐定，說話之間，杏兒已獻(xiàn)上茶來，只見雨過天青的瓷杯之中，飄浮著嫩綠的龍井茶葉，清香撲鼻，乃是今春新上市的龍井茶葉。

　　李天涯前世素喜茶道，到這世界以后沒機(jī)會喝到好茶，當(dāng)下一飲而盡，大贊道：“是今年的明前茶，好茶，好水啊！”王京卻是喜歡喝酒，不過當(dāng)下美色當(dāng)前，才是他最關(guān)注的。

　　蘇蓉用過茶后，說道：“兩位公子光降，小女子諸多簡慢，尚請恕罪。請到這邊先用些酒飯，一會小女子尚有他事相托?！?p>　　一會兒船婦送上酒菜，俱為時令蔬果，酒是一壺紹興女貞酒，說是一十八年的陳紹。

　　席間蘇蓉言笑晏晏，說起晚明朝詩家軼事，對各詩家詩風(fēng)名作侃侃而談，如數(shù)家珍，又對最近時事人物略加評點，出言似乎漫不經(jīng)意，但一褒一贊，無不洞中竅要。

　　酒過數(shù)巡，眼見她臉泛紅霞，微帶酒暈，容光更增麗色。

　　李天涯卻在尋思，蘇蓉剛才想托他們辦的是何事？正想出言相詢。蘇蓉身為揚州瘦馬，察言觀色、善解人意是揚州瘦馬最要緊的本事，蘇蓉九歲始就有教師專門教她這些，后又經(jīng)南京舊院名妓蘇鳳蘭調(diào)教，本身又是冰雪慧心的人，揣摩他人心意的本事更勝蘇鳳蘭，尤其是男子的神情語氣，蘇蓉一眼就能看透其表里。這同舟的李王兩人，王京王復(fù)之不必說了，紈绔習(xí)氣，喜酒好色，表里如一，這種男子直爽卻失于粗鄙，自上船來，這王復(fù)之的目光幾乎沒從她身上離開過，她并不覺得他輕浮，被她麗色吸引那是很自然的事，這種事情蘇蓉十三歲以后就習(xí)以為常了，特別是最近幾年，蘇蓉容顏慢慢長開，更是麗色逼人，不可方物。

　　只是這位李天涯相公，年紀(jì)輕輕修心養(yǎng)性的功夫卻很不錯，很是讓她有些看不透。

　　當(dāng)下蘇蓉秀眉微蹙，美目含愁，把原委說了出來，原來當(dāng)年蘇蓉亡父棺柩寄存于杭州及金華鎮(zhèn)周邊一座小佛寺里，至今沒有去尋覓安葬。這一次船至蕭山，蘇蓉想了卻這一心愿，順道將其父棺柩護(hù)送回金陵覓地妥善安葬。李天涯心里一動，問及蘇蓉那個寺廟名及位置。蘇蓉當(dāng)年年幼，只依稀記得在金華，寺廟名叫“蘭若”。

　　“蘭若寺”？李天涯嚇了一跳。作為小說迷，這個前世大名鼎鼎的名字，自然知之甚詳。

　　這不就是《倩女幽魂》里的情節(jié)？怎么讓自己碰上了？

　　“蘭若寺”……“蘭若寺”……

　　李天涯口中喃喃有詞，這個名字若有魔力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