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的轟鳴聲將我的思緒帶上九千米的高空,忽然,我意識到我是一個人。無邊的孤獨和著高頻的耳鳴聲沖撞著鼓膜,我甚至沒有繁重的行李箱,肩上扛著的卻比十萬個行李箱還重。我的身體太瘦弱,我害怕我馱不住太沉重的日出。爸爸對我說:“你要考上。”媽媽對我說:“你要堅強。”卻沒有人會告訴我到底能不能考上,到底怎么堅強,我的生活明明不是亂碼的程序,每一寸每一毫都被精心算計,把我指引到那里的是計劃,卻不是命運。
從飛機往下看,華燈初上的首都反倒像張著嘴的霓虹怪獸,萬橫千縱的立交橋公路是它的筋脈,林林立立耀人眼目的高樓大廈是它的血肉,行走在城市中的摩肩接踵是它的心跳,接著是我第無數(shù)次感覺到自己的渺小,單薄。怎么會有人有改變世界的勇氣和愿望,那應(yīng)不是孩童們夸下的??冢喾?,恣肆生長的世界高傲地等待人們屈膝臣服。
關(guān)于首都房價的傳言還是太保守,九月的首都天氣小跌,房價依舊高溫。我的房東是姑姑的朋友,薛姨,四環(huán)外廉租房終結(jié)者,人到中年堅持化妝,浮粉斑駁像一張油畫墻。一口地道的BJ腔,聽不出來喜怒,由于提前聯(lián)系過,反倒沒用太多功夫,簽好合同,我提著一筐衣服一箱書進了屋。17平米的小窩,裝得下一張桌子一臺立式琴和一張單人床。我甚至覺得惶恐,天知道這里的房價有多嚇人,不知道怎么砍下來的價,莫名帶些溫酒斬華雄的決然。
手機里躺著老師的信息:“明天早上九點上課?!?p> 時間不等人,今天晚上就得收拾好,我下樓買好東西,腳不離地地沸騰在17平米的房間。
半夜三點收拾好,蘇蘇應(yīng)時打來電話。
“你到了嗎?”
我睡眼惺忪地嗯了聲,聽見她問:“首都怎么樣?”
“不怎么樣,最起碼站在我這個角度,就是換了個地方生活,離夢想更近了一些?!?p> 蘇蘇啞聲道:“是你的夢想還是你爸媽的夢想啊?!?p> 我捂住額頭慘叫,太會補刀了,這話都不知道該怎么回復(fù),于是干笑兩聲。
“你明天上課是嗎?別緊張??!”蘇蘇安慰我。
“不緊張才奇怪呢,畢竟是我第一次接受這么專業(yè)的教育?!蔽覈@了口氣,突然有點羨慕她在“潛龍之地”盤桓的舒適。
蘇蘇沉默良久,壓低聲音問道:“誒,你喜歡勃拉姆斯嗎?”
我還困著呢,一聽這話,直接瞪大了雙眼,連忙問:“你怎么知道勃拉姆斯?”
“喂!那我也想學(xué)習(xí)一下,了解了解你嘛?!?p> 我閉上眼睛,手指在半空中飛舞:“恢宏大氣,我最喜歡勃拉姆斯的交響,卡拉揚的勃拉姆斯第一交響樂,飽含情感,還能聽到貝多芬的“歡樂頌”片段呢。”想到這里,不禁小小的激動了一下。
“那······你還喜歡哪個作曲家???”
“舒曼、德彪西,奧對了,尤其喜歡近現(xiàn)代作曲家卡普斯汀,他的音樂會練習(xí)曲爵士風(fēng)格很鮮明的?!?p> 說完,我眨眨眼問她:“你怎么突然喜歡這些?”
“覺得你們真的挺酷的,想你了就聽聽?!?p> 我美滋滋地掛了電話笑,有朋友惦記著,說實話不算太糟。
首都夜很燥熱,沒空調(diào),被窩里蓊蓊郁郁快要長出熱帶雨林,身下都已淪陷為“溫泉”。捱過不舒服的一夜,感覺黑眼圈馬上要掉下來,難受得厲害。還是堅持爬起來練早功,吃口從家里帶來的面包準備搭地鐵去上課。周三的地鐵,絲毫不留空隙,整個地鐵站如好漢攀長城,十秒才能挪一步。我抓緊書包背帶,視死如歸地和眾人擠成一條河,拼命想擠上地鐵。后來發(fā)現(xiàn),其實自己不用動就可以被無情地拖曳推抻地前進,我?guī)缀跏菗湓谇耙粋€人的背上,引得大家驚呼,一時間不知道該向誰道歉,索性閉上了嘴,終于擠上了地鐵。
氣喘吁吁到了老師家樓下,發(fā)現(xiàn)整張背都是濕的,隱隱有股汗臭味,尷尬嗖地爬滿我的臉。拿紙巾擦擦,湊湊乎乎拉開單元門等電梯,電梯門口還有個大爺守著,用眼神剜了我一眼問:“你卡呢?”
“啊?”
“沒卡進不了電梯?!彼涯樑は蛄硪粋€方向,對著空氣說話。
“我是找老師來的,在門口已經(jīng)登記過了?!蔽夷托母忉?。
“找人就讓人下來找你,要不就讓他給你摁電梯上去?!崩项^聲音忽然變得凌厲,我只得掏出手機給老師發(fā)微信,讓老師摁一下電梯。
電梯有了動靜,緩緩下來,電梯層數(shù)變成老師家的層數(shù),老頭看見后白我一眼,不再理我。
我走進電梯,無名怒火涌上來,氣得我頭昏腦脹。這里的人怎么都這么冷漠和狂躁?心里惶惶地擔(dān)心專業(yè)課。
老師喜歡抽煙,20分鐘要說一聲抱歉,然后起身去廚房抽一支煙,只要三分鐘。但是老師的講授方式給我打開一扇新的大門,一個樂句能講出那么多東西,怎么形容,就像不曾打開的裝滿寶藏的密室。這個音,這個右手觸發(fā)的簡單的榔頭和弦的敲擊,竟然有那么多的講究。
一個常見流浪在外的乞丐,突然被邀請上餐桌吃西餐,吃波士頓的龍蝦。
心被火車碾著,重拼出一點魂魄。我是震撼且被深深吸引的,我原來以為自己不愛專業(yè),所有的都是被逼無奈,但我沒想到他們說的是對的,我真的很適合搞音樂。
老師對我說:“你的音樂天賦比很多附中學(xué)生都要好,對琴的控制力我是沒想到的?!?p> 我?guī)缀跏且蕹鰜淼模瑴喩淼难悍恐璩鰜?,恨不得馬上飛出囚禁我驕傲的天窗。走出老師的家,久久不能平靜,沿著首都的街走,匆匆步履的人們擦肩過我完全的生命,所有的人都走在我的靈魂之下。
我盯著我的手看,李理,你真的適合嗎?你真的適合。手指永遠長不長的指甲,橢圓的,光禿的,剎那間想到,荒蕪的是我單調(diào)的生活,但不是我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