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柔的晚風(fēng)吹拂著沙沙的竹林,把往日的清靜都一概趕了出來。遠處的笛聲悠揚輕快,像是一只林間蹦跶的小兔子,歡快地躍動著。幾只小鳥還林,似倦人歸家一般,入巢之后,便縮了縮身子,乖乖地睡著了。一道晚霞鋪染在長天,紅透了半邊天,正是:
紅云瘦月傍晚暉,青衣長笛撓久醉。
一個嬌小的身子,輕輕地抬著腳,像一只偷魚的貓咪,步子輕而盈。
“嘿!”柳一一拍了一下贏先生的肩膀,她想偷偷地嚇一嚇贏先生。但是她失望了。
“你來了?!壁A先生并沒有回頭,只是笛聲中斷了。
柳一一傻傻地笑了笑,她原以為能嚇到贏先生,但是卻沒有,第一時間,也該問的是,你醒了,怎么會是你來了呢。
“我知道你醒了,我也知道你來了。所以我沒有問?!壁A先生向著四方亭的方向走去。
“好。接下來我替你說?!绷灰婚_心地笑著,她一邊跟著贏先生,一邊說著。
“我喝了那杯酒之后,你就給我用了藥。以你高超的經(jīng)驗,料得我什么時候會醒。而且,你也才剛吹笛子不久,對吧?”柳一一道,她很得意,雖然贏先生很聰明,但是贏先生也不禁有點佩服她了。
“哈哈,你很聰明。夕陽才下不久,笛子也自然不太久。”贏先生笑道。
“你總是很應(yīng)景,對嗎?”柳一一笑道,她很開心,她受到了贏先生的夸獎,她知道,贏先生作為一個孤高的人,很少會夸獎別人。
“你跟我以前的一個朋友很像?!壁A先生道,他帶著一絲悲傷,也帶著幾分慶幸。
“能給我講講她的故事嗎?”
“不能。”贏先生回答得很干脆。
“這杯酒,是我剛才沒喝的。我在等你。”贏先生說罷,一飲而盡。
“龍城的事,你也還沒說完。我等你講?!绷灰坏馈?p> “現(xiàn)在我想喝上兩杯。陪我一起喝,行嗎?”贏先生沉默了一下,給柳一一斟了一滿杯。
“好?!?p> “你不怕這還是毒酒?”
“哈哈,贏先生在,再毒的酒,我也敢喝?!?p> “你不怕醉?”贏先生以一種欣賞的眼光看著柳一一。
“喝醉,才是喝酒的目的。對嗎?你這么多年,一直想讓自己喝醉,以至于你的酒量越來越好?!?p> “你的腦子,和你看起來,并不是很相得益彰?!壁A先生道。
“一個人的容貌,總是和智慧相當(dāng)?;蛘?,極度相反。”柳一一不再說他喝酒的事,因為她知道,一個人常年都想要喝醉,自然是承受了別人所不知的痛苦。最終,他只能喝自己配置的毒酒,才能讓自己麻痹,這本就是他的傷心事,柳一一也就不再提及。
“哎。”贏先生嘆氣了。
柳一一不問,也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贏先生,她知道,贏先生接下來有話要說。一個人在嘆氣,那他必定是有話要說了,無論是誰,都該聽著,就算是出于禮貌,而他們,卻像是久違的朋友。
“今天陪我喝完酒,你就走吧?!?p> “為什么?”柳一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以她問了出來。
“因為我怕?!壁A先生低著頭,又喝了一杯。
“我知道了。你不用怕?!绷灰豢粗A先生道。
“嗯?”贏先生沒有抬頭,他不敢抬頭。
“要遇到一個人,有多難。十幾年了,你才遇到我,你卻不敢面對我?!绷灰粐烂C地說道,這是贏先生第一次看到她嚴肅的樣子。
“我們是朋友?!壁A先生痛苦地說道,他的嘴唇已經(jīng)被咬出了血。他的手,已抓得手心流血,指甲,已入了肉。
柳一一沒有說話,她站了起來,凝視著贏先生,她在等待贏先生。
贏先生還在痛苦,而柳一一就這么看著,她的臉上寫滿了痛苦,但她沒有任何動作。贏先生知道她在看著自己,贏先生用腦袋撞石桌,腦袋已撞出了血。
“你若讓我走,你就永遠也見不到我了。等你我再見時,我將是一具尸體?!绷灰徽f罷,轉(zhuǎn)身就走,誰也不知道她有多么痛苦,誰也不知道她說這番話的時候,她的心流了多少血,自己的手握住贏先生的刀,將心割成了一塊一塊。
柳一一走得很快,因為她不想再聽到贏先生撞石桌的聲音,她承受不住。
背影,越拉越長,心越來越亂,步子越來越快,聲音越來越小。贏先生凝視著她的背影,一滴晶瑩的淚,滴落在地上,血,流在了四方亭,人,起身,掠空,落下。
贏先生緊緊地抱住了柳一一。他的手心有血,他的額上有血,他的嘴唇有血。他的擁抱,止不住自己身上的血,止不住兩人四行淚,卻縫合了兩顆流血的心。
柳一一感覺自己窒息了,她開始了咳嗽。贏先生才意識到,松開了緊緊抱著柳一一的雙臂。深情對望,一眼萬年。當(dāng)粘稠的血粘住了嘴唇時,額頭上的血,也印到了柳一一的額上。
晚風(fēng),余暉,初月。
相思,情人,林間。
靜夜,蟲鳴,衣襟。
玉肌,嬌喘,落紅。
前塵往事,付多少情絲。
一如既夢,惟兩心可知。
涓涓細愁,眉蹙眉舒時。
濃濃深意,顏展凝君癡。
書不盡天下離愁離恨幾多,
道不明世間情深情濃幾分,
且酌一盞毒酒入腸,
便可問君知與不知?
愛情,本就是一杯毒酒。柳一一飲下了贏先生調(diào)制的毒酒,一飲而再飲,她已醉了。贏先生飲下了欠柳一一的毒酒,一飲而醉,無法掙脫。
“酒醉穿腸痛,君心人不知?!绷灰灰鞯?。
“逢卿未見遲,天地憐我癡?!壁A先生吟道。
“我們就在這里躺著嗎?”柳一一害羞地說道,她的衣裳還沒穿好。
“這里涼。我抱你回去吧。”贏先生溫柔地說道。
“你要是額頭留下疤痕,我就離開你?!绷灰粵]好氣地說道。
“哈哈哈哈,你舍不得。”贏先生抱起柳一一就跑。
風(fēng)絮,像個無家可歸的孩子,隨著風(fēng)飄,沒有方向,四處為家。
“你知道,涂山盟會嗎?”柳一一問道。
“我會去的?!壁A先生道,他的思緒飄向了遠方,他的心又亂了。
“你怎么了?”關(guān)切的聲音,從一位曼妙的女子口中說出,總能扣開一個人的心門,更何況此時。
“我想起一件事?!壁A先生輕聲嘆到。
“什么事?”
“你跟我在一起,你不害怕金葉子嗎?”贏先生道,他不得不擔(dān)心。金葉子,不允許背叛者,背叛,也就意味著死亡。
“你覺得呢?”柳一一俏皮地問道,從她眨巴眨巴的眼睛,看得出來,她并不在意。
“你不害怕??晌?,卻害怕了?!?p> “我知道,你是因為我才害怕金葉子,你害怕她們會傷害到我。對不對?”柳一一開心地笑著,自己的情郎,本來是無所畏懼,因為自己,才有了擔(dān)心和憂慮,足以說明她在情郎心目中的地位。
贏先生陷入了沉默,他不想說話,也不用明說,因為柳一一能明白他的心。
“你忘了嗎?我是金蝴蝶,看起來美麗,卻很致命的蝴蝶?!?p> “蝴蝶,終究是蝴蝶?!壁A先生沒有把握能應(yīng)付金葉子,所以他在嘆息。柳一一注視著贏先生。
“這兩天,難道不是這十幾年來你最開心的日子嗎?”柳一一道,她很開心,在大千世界中遇到對的人,在一起的時候,風(fēng)雨和磨難,又算什么。
“是的。這十七年來,只有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才感覺自己活著?!?p> “那就不要管,金葉子雖然可怕。但是也并非無法戰(zhàn)勝?!?p> “哦?”贏先生聽她說著,頓時來了精神。如果一個人從黑暗中看到了希望,難免眼睛放光,贏先生的眼睛,正在放光。
“機會就在涂山盟會?!绷灰徽J真地說道。涂山盟會,能勝過群雄,便能成為盟主,統(tǒng)領(lǐng)江湖。金葉子的勢力縱然很大,也敵不過整個江湖。
“你想讓我成為盟主。然后對抗金葉子?”贏先生嚴肅地說著,他心有余悸。
“這不失為一個好方法?!?p> “你聽說過季云沒有?”贏先生問道。
“梧香山的三當(dāng)家,武學(xué)奇才,據(jù)說,天下的武功,他只需要看一遍,就都能學(xué)會。”柳一一道,金葉子的消息果然靈通,季云的底細她們一清二楚。
“沒錯。他定然會去涂山,他是個嗜武如命的人?!壁A先生道。
“你擔(dān)心勝不了他?”
贏先生不說話了,他的確沒有把握。因為他知道教會他學(xué)施藥的人到底有多可怕。
“你們的消息還不夠靈通。”
“哦?”
“季云??梢哉f,是我的師弟。”贏先生道,從他的神情看起來,他并不希望季云是他的師弟。同門,顯然,是一種束縛。他不能對季云施毒,因為他不能殺死季云。也正因如此,他才在赴宴之時,沒有飲酒,他融于人群,讓季云先行離開。
“你們的感情很深?”柳一一問道,她不相信。贏先生終年飲醉,季云卻無動于衷,感情斷然不會太深。
“我們見面的次數(shù),并不如你想象得那么多。”
“因為你的師傅。對嗎?”
恩,對于一個人來說,意味著什么?
對有的人來說,灑脫地一笑而過,與施恩之人成為朋友。對有的人來說,銘記于心,終生不忘,每行大事,先念其訓(xùn)。顯然,季云屬于前者,而贏先生,正是后者。
贏先生并非是個不灑脫的人,他很瀟灑,但仍在紅塵之中。季云很灑脫,但他也在紅塵之中,他們都想要達到那個人的境界,但這條路太長。
“如果你要殺了季云。我才真正會寒心?!绷灰惠p聲說道,她并不希望自己愛的人是一個無情無義的人。縱然他狂于天下,也要心存一方凈土。
“是的。如果我殺了他,才真叫人寒心?!壁A先生笑道,他很開心,他有很久沒和人說心里話了。
柳一一看著贏先生的笑容,很坦然,她不覺也笑了起來,癡癡地笑著,似乎兩人都已經(jīng)忘記了金葉子,他們很開心,在開心的時候,忘記一切煩惱,才是應(yīng)該的??善陀腥瞬蛔R相。
“你們笑得很開心嘛。”冷笑的聲音在夜里,顯得更加陰冷。
“你們的動作真快?!壁A先生不緊不慢地說道,他并不驚訝于此人的功力。這句話能夠傳音入密,似乎正在贏先生的意料之中。
“好一對讓人羨慕的鴛鴦?!绷硪粋€聲音就像是小鈴鐺一樣笑了起來。
“是啊?;ㄇ霸孪?,玉杯對酌,卿卿我我,羨煞旁人呢?!庇忠粋€女子的聲音傳來。
“是她們來了?!绷灰坏男幕帕?。此刻的她的心,已經(jīng)像一根麻花擰作了一團。
贏先生并沒有回答那三個女人的話,而是拉住了柳一一的手,溫柔地說話,此刻的贏先生,在柳一一的眼中,是溫暖的。
“不要怕。我在。”贏先生只說了這五個字。
柳一一把頭依在贏先生的肩膀上,這個肩膀并不十分寬闊,但在此刻,顯得十分安全。
“贏先生當(dāng)真是個人才。如果贏先生有意,我等一定在宮主面前死薦?!?p> “各位的好意,心領(lǐng)了。不如就此離去,予我們一片清凈?!壁A先生輕撫著柳一一的手臂。
“贏先生說得好生輕巧。就此離去,我等不好交差。來之前,宮主已經(jīng)法外開恩,墨玉麒麟和柳一一,我們只取一樣。你可以選擇?!?p> “三位姐姐,放過我們吧?!币灰粦┣笾K难蹨I都快出來了。
愛情,實在是一件奢侈品。
“一一,你是五朵金花之一,你該明白,兒女情長,本不是我們該有的?!?p> “三姐,你也曾愛過一個人,你該明白我的感受?!币灰粍竦?,她不想失去這份愛情。
被一一稱為三姐的聲音頓時不說話了。
“四姐?!币灰恢缓傲怂慕銉蓚€字,四姐本就和她感情最深,她不用多說話。
“大姐?!彼慕愕穆曇粲行┑土恕?p> “三妹,你呢?”大姐問道,她能明白四妹的心思。
“大姐?!比玫穆曇粢诧@得很低,緊接著一聲輕嘆。
“我該帶幾位堂主前來?!贝蠼汩L嘆著,她原以為,三朵金花前來,能完成宮主交待的任務(wù)。可是她很失望。
“別忘了宮主交待給我們的任務(wù)?!贝蠼愕脑挘钢唤z無奈。
“一一,你就讓贏先生告訴我們墨玉麒麟的位置吧?!彼慕阏f道,她不愿與姐妹兵戎相見,也不愿意讓大姐回去受到責(zé)罰。
“她不會讓我說的,我也不會告訴你們。請回吧。”堅定而決然的語氣,贏先生的眼里有了殺氣。
“贏先生倒是很有自信?!贝蠼憷湫Φ溃运诮鹑~子中的地位,武功斷然不低,因此,她很有自信能夠戰(zhàn)勝贏先生。
“如果你們能勝得了我,又怎么遲遲不肯進來呢?竹林和桃花,任選一方即可。”贏先生笑著說,他的自信也從來沒有輸給任何人。他要贏,從十七年前遇到那個人開始,他就更名為贏先生,從那以后,他就再也沒有輸過。
“一一,你選錯了人?!贝蠼阏f道。
“我跟她們走吧。”一一看著贏先生的眼睛,她的淚水,就在眼里打轉(zhuǎn)。
一一怎么舍得讓贏先生出賣自己守護的東西,深愛的兩個人本就不愿讓對方痛苦。
“不必?!壁A先生的語氣,并不那么溫柔了,他顯得認真而嚴肅,就像是一座高山矗立在眼前,莊重而威嚴。贏先生握住了柳一一的手,緊緊握住,隨后,慢慢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