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鄉(xiāng)親（上）

　　“哎，”周鎮(zhèn)海推了兒子兩下，周晨才回過神來，“想什么呢？”

　　理想啊，周晨心說。

　　但要說那樣的事，嚴(yán)格來說也不算理想，“沒什么?！?p>　　“你媽問你中午想吃什么，”周鎮(zhèn)海把手里那個薄薄的方方的手機遞給兒子。

　　這樣的手機，現(xiàn)在一律叫卡片機，別說，單從外形上看，這個雜牌手機，還真和后來的智能手機挺像，除了屏幕只有兩寸多，以及攝像頭的像素感人。

　　“媽，”周晨只叫了一聲，方紅霞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聲音就傳了過來，“餓了嗎？餓了自己先買點吃的，買個餅子或者買幾個茶葉蛋先墊墊，”

　　老媽，你真是太不知道世事，以我們現(xiàn)在的條件，茶葉蛋那樣的東西，哪能吃得起？

　　“我不餓的媽，”周晨乖巧的道。

　　他擦了下嘴，等到下個月出了成果，來市里上學(xué)以后，我再挨個把那些想吃的吃個遍。

　　“餓了別撐著，”方紅霞囑咐道：“那你想吃什么，我現(xiàn)在給你做，”

　　“媽你做的什么我都喜歡吃?！?p>　　“行，那我給你炒個粉，”方紅霞當(dāng)然知道兒子的喜好，“東西你看著點，別又讓你爸弄丟……”

　　她又快言快語的囑咐了幾句，才讓周晨把電話遞給周鎮(zhèn)海，周晨不用聽也知道，老媽一定又在數(shù)落老爸的光輝事跡，哪哪次丟了什么東西，以此警告他，這一次千萬不要濤聲依舊之類的……這樣的轱轆話，他們是樂此不疲。

　　周鎮(zhèn)海有些不耐煩的掛掉電話，周晨等他抽完一根煙，才背起兩個袋子，“爸，該上船了?！?p>　　…………

　　隨著低沉的嗡嗡聲響起，船頭稍往上翹了下，隨即就看到碼頭快速的朝后方退去，混濁的浪花揚起來，一時都高過了周晨的臉。

　　正午的這班船，是水翼快艇，干弦本來就很低，又只有一層，所以坐下來，感覺座位比海面海還低，浪花經(jīng)常會濺得比頭還高，免不了會給人帶來壓迫感，初次乘坐的人可能還會有些不安，但它的優(yōu)點是穩(wěn)，坐這樣的船，一般人不會暈。

　　周晨自然是甘之如飴，船還在被兩岸夾起來的江中行駛時，他就愜意得想要瞇上眼睛，前面的屏幕一亮，熟悉的片頭和鮮紅的大字，又喚醒了他不少記憶，《古惑仔之龍爭虎斗》，這是香港最成功的幫派電影系列，社會意義且不說，商業(yè)上可以說非常成功。

　　周鎮(zhèn)海只看了幾眼，對周晨說了句，“要記得學(xué)好，”便把身子一側(cè)，閉目小睡起來。

　　周晨又非常郁悶，我就是看看啊，再說，我看電影，真的也是為將來考慮，哎，代溝啊。

　　但他很快也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那虛構(gòu)的江湖中的利益沖突，離他太遠，他喜歡的，也就是這一部的女主，雖然畫質(zhì)感人，但這位年輕時確實是漂亮，尤其是那嘴唇，唔……銷魂。

　　再醒來時，窗外的海水，已經(jīng)藍得沁人心脾，電視上放的是鄧麗君的演唱會，這些日子，來回一次就一定得看上一次，以甜美著稱的天后在演唱會上柔柔的開車的段子，乍看有些挑戰(zhàn)三觀的驚訝和刺激，現(xiàn)在早就膩了。

　　周鎮(zhèn)海也醒了，看著窗外伸懶腰，“就到了，”

　　說話間，外面的海鳥就多了起來，不久，就能看到零散的小島，過了二十多分鐘后，東岙島便已在望。

　　到了。

　　…………

　　水翼船緩緩的靠上碼頭，左邊的海灣里，大批油漆一新的木殼漁船，隨著海浪起起伏伏，很是壯觀，有些船上面，已經(jīng)掛起了平安旗。

　　周晨看了眼老爸，又看見了老爸眼底的黯然，伏季的休漁期即將結(jié)束，這些漁船的主人，即將迎來又一次豐收，可他們家，現(xiàn)在連自己的船都沒有。

　　“媽，這里，”他提著袋子，抬手朝走過來的方紅霞叫了起來。

　　“你慢點，”有些胖，臉被太陽曬得有些黑，穿著白底黑點紡綢無袖衫，一手壓著頭上草帽的方紅霞沿著防波堤快步走了過來，遞給兒子一個紙包，“餓了吧，拿著，”

　　周晨一摸就知道，這是炸的魚餅，“是餓了，”他分給周鎮(zhèn)海一塊，“爸，”

　　周鎮(zhèn)海很爺們的搖頭，“我不要，”

　　在老婆面前，他便想表現(xiàn)出自己男子漢的一面來，把三個蛇皮袋都往自己身上背。

　　方紅霞快手快腳的搶過去一個裝得滿的，“沒落下什么吧，”

　　“當(dāng)然沒有，”老周同志說，“等等，”他在一個袋子里摸了摸，掏出一個青皮的桔子來，笑著遞給老婆，“給你，”

　　方紅霞在他手上打了一下，“我又不是孩子，”

　　周鎮(zhèn)海拍了拍袋子，“知道你喜歡，這里面都是，”

　　嘖，周晨頓時被喂了一把實實在在的酸酸的狗糧，他看著那輛連擋泥板都繡得黃黃的摩托車，“我走回去，”

　　爸媽也不強求，實在是那車駝上他們兩人和三個袋子就很夠嗆，“你快點，路上別瞎玩，”

　　“好咧，”周晨麻利兒的答應(yīng)道。

　　看著老媽在車上終究還是剝開桔子，自己吃不說，還不忘給老爸嘴里喂，他不由得又想起后來也看膩了的那種小視頻，爸媽空手走在前面，不管后面拿著東西的孩子的那種，就你們是真愛，我是個意外……要說，現(xiàn)在的他，還真是個意外。

　　以及，老爸老媽總是撒狗糧，其實也是好事，總比他們總是吵架要好。

　　他在防波堤上坐下，看著下面忙碌的漁港，時不時隨意拍上幾張，那些檢查漁網(wǎng)和往自家船上搬籠子的大嫂大嬸們，馬上有人對他喊，“周晨，拍就好好拍，一定要把我拍好看點，”

　　旁邊馬上有人笑，“看看你那個樣子吧，你是怎么拍都不好看，”

　　“鄉(xiāng)里的余干事那樣的姑娘才叫好看，”

　　“哼，余干事是好看，但我年輕的時候，不也是一枝花，又會比余干事差到哪里去？”

　　“哈哈哈，”頓時一片笑聲，“就是，我們年輕的時候，也都不差，你說是不是啊周晨，”

　　這些準(zhǔn)備著出海捕魚，準(zhǔn)備著迎來豐收的漁家大媽大嬸們，此時盡管都很忙碌，都很辛苦，但心情都很美麗，一個個的都拿周晨打趣。

　　還有人問，“聽余干事說，你還參加了什么攝影比賽，能獲獎嗎？”

　　整個東岙島上的人，都知道他喜歡拍照，而且好像水平還不錯。

　　“當(dāng)然能獲獎，”周晨肯定的道：“不過你們放心，獲獎以后給你們拍照，我也不收錢，龍蝦鮑魚的多給我點就好，”

　　又是笑聲一片，“哈哈，口氣還真大，”

　　還有人叫，“周晨，你小小年紀(jì)，這就要吃龍蝦鮑魚來補了嗎？”

　　我去，周晨有些坐不住，他再牛，也很難說得過這群干活和男人一樣厲害，嘴里也百無禁忌的娘們兒。

　　他才剛起身，“嘟嘟嘟”，一輛小三輪開了過來。

　　“回來了，”開車的男人看了他一眼。

　　“大哥，大嫂，”周晨應(yīng)了一聲，“剛回來，”

　　坐在車斗里的女人，矮胖矮胖的，大聲問，“這一趟，學(xué)費湊齊了嗎？”

　　周晨看了她一眼，沒有回答。

　　她眼里的意思，明顯是希望沒有湊齊。

　　他堂哥周保忠干脆把車停下來，“你也是，為什么就一定要到市里去讀書，就在縣里讀有什么不好？”

　　“就是，”堂嫂黃阿珠幫腔道：“只要用心肯學(xué)，在縣里照樣可以考上好大學(xué)，何苦要多花那么多錢……”

　　“關(guān)你們什么事？”周晨也沒有好臉色，冷冷的道：“花了你們一分錢嗎你管這么多，”

　　“嫉妒就說嫉妒好了扯這么多有意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