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一腔空洞和悲哀,李厘就近埋葬了陸敵。他動作迅速,只求早一刻離開此地,就仿佛熱鍋螞蟻,一秒都不能忍耐。
他清楚,如果再待下去,他一定會瘋掉的。
這才幾天呵,家道中落,父母雙亡,朋友離散,恩師謝世。世間還有幾人能如他這般,把人生至暗統(tǒng)統(tǒng)經(jīng)歷一遍?但命運嫌他不夠悲慘,還要賜給他一個仇人血親。任青眉這個名字,他不是第一次聽到。創(chuàng)世樓主,天王幫的任天王嘛,赫赫有名,仁德遠播,只可供人仰望。他曾經(jīng)也是仰望者之一,卻沒想到原來華麗的背后真相不過虱子。天王幫……呵……高層如此,上行下效,歪了的樹又怎么可能結(jié)出好果子?
一種從未有過的心碎感縈繞著他,將他撕扯進渾噩的地獄。他開始四處行走,沒有心氣計算已經(jīng)走了幾步,只覺得自己像是在原地打轉(zhuǎn),渾然不知下一個目標是什么,在何處。
走累了就倒下,餓了就睡。腳下的路就像是沒有盡頭,消耗著他,瓦解著他。
走著走著,大雨傾盆而下。雨聲中,他毫無意識自己闖入了包圍。周圍的敵人在大聲質(zhì)問他有關(guān)陸敵的問題,但他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
那心跳就像是天上一重接一重的炸雷,翻翻滾滾,無休無止。
他要發(fā)泄,他需要發(fā)泄。
抬起眼,他的眼睛露出狼的狠厲,紫青劫出鞘,將他白皙的臉映上陰冷的色彩,就像是地獄里的鬼。
對面的人還不知道自己觸動了怎樣的逆鱗,仍在喋喋不休的追問和威脅。
劍鋒到出,血肉飛濺。他就像是中了邪,沉浸在殺戮的快感中,冷笑著將每一個該死的人殺死。第一次出手,劍招還很生硬,但陸敵的劍法舉世無雙,便是高手也未必能全身而退,更何況這些追名逐利的鷹犬。
擊刺,砍殺,可內(nèi)心的憎恨卻沒有減弱。恨旁人,更恨自己。
癱坐在血泊中,他捂著臉嚎啕大哭,像個孩子一樣哭得背過氣去。
等他醒來,面前多了一個衣著艷俗暴露的女孩。
如果李厘還是那個清醒的李大少爺,他一定會即刻分辨出女孩的職業(yè),然后嫌棄的離開。但他此刻已經(jīng)失去了理智,連日的傷痛讓他五內(nèi)俱焚,高燒不止。像個傻子一樣嘿嘿的干笑著,他喚著小葉子的名字,將女孩擁入懷中。情到深處,他混亂的吻住女孩的雙唇,借著高燒做著生活從未改變的美夢。事后,他撒嬌般將自己的臉埋在女孩的懷抱里,呢喃著睡了過去。他做了個夢,夢見小葉子笑嘻嘻的向他招手,溫柔的為他擦拭臉上的汗和淚。一把抓住女孩的手,他再也不想顧及什么清高或面子,他要告訴她,他只有她了,只有她了。
“相公,你睡糊涂了么?”
他一怔,眼前的幻象煙消云散。
女孩沒有察覺他的變化,只溫柔的撫摸他的頭發(fā):“相公,你在發(fā)抖?!?p> 感受到來自肌膚相親的溫暖,他本要逃離的身體不由自主的停留在原地。他太需要安慰了,可良知提醒著他,令他愧疚中垂眸:“對不起……我……我不該對你……”
女孩溫柔一笑:“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我們之前見過面嗎?”
他又一怔:“我叫了你的名字么?”
女孩笑著點頭:“是呀。你一直在叫夏夜,夏夜……難道不是叫我?”
夏夜,小葉——諧音而已。李厘更加愧疚,不知該如何解釋這誤會。
還沒等李厘想出借口,外面的嘲笑聲就透過門簾傳了進來:“想不到這病秧子一樣的男人還挺厲害,足足折騰了一夜……夏夜,你可真有‘福氣’呢?!?p> 女孩朝著門外呸了一聲:“嚼舌根的死老婆,你再胡說,看我不撕了你嘴!”
門外之人也不甘示弱,回罵道:“小娼婦兒,有那力氣怎么不留著接客?盡干這白賠的買賣!哼,等我告訴媽媽,看她不給你吃筍炒肉!”
腳步聲響,顯然門外人已去告狀了。
李厘羞辱不已,雙頰滾燙,倒是女孩不在乎的一笑:“別理她,她就是妒忌?!?p> “我不是故意的……”他垂下頭,低聲道,“我……我不該……”
女孩坐起身來,將松散的頭發(fā)粗粗編成辮子,盤在頭上:“沒什么的。昨晚你倒在路邊,還發(fā)著燒……我便不為別的,也不能讓你倒在家門口啊。再說……”她羞澀的看了李厘一眼,“男男女女,你情我愿。我以前接觸的都是大老粗,沒一個像你這般秀氣又疼人的?!?p> 李厘被她真摯的望著,只覺內(nèi)心慌亂:“可……可我……我只是錯……”
“認”字說不出口,李厘的頭更低了。
女孩撲哧一笑:“錯認了是吧?你很喜歡那個和我同名的姑娘,所以才那么溫柔憐惜……沒關(guān)系,我早瞧出來了?!?p> 李厘羞愧道:“無論如何,是我的錯。夏夜姑娘,我……”
女孩甩甩頭,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沒事的,我習慣了。我們這種暗娼,迎來送往的,做的就是這種生意,和那些好人家的女子比不了。但我也有個脾氣,我不喜歡的,給我千金我也不陪,我稀罕的人,便白給也不后悔。好啦,你乖乖躺在這養(yǎng)病,等病好了再走,我去給你拿點吃的,不收你錢?!?p> 她扯過一件紗衣披上,就出門了。
從未見過如此俠義的風塵中人,李厘不禁為之傾倒。但他是多事之秋,多留一刻,就等于多一份危險,也給旁人帶來不便,還是趕緊抽身為妙。只不過,自己情不自禁,辜負了女孩一番情意,實在難以為報。翻了半天衣袋,他糾結(jié)半天,最終還是扯下脖子上的玉墜子塞到枕下——那是他娘為他求的護身符,也是父母留給自己的最后一件禮物。雖說于事無補,但他也沒辦法給予更多了,只盼女孩未來順利。他迅速穿上衣服,拿起紫青劫,趁人不備悄悄離開小村落。
仿佛感受到了他的心情,才停的雨又淅淅瀝瀝的下了起來。行至官道,忽然聽得一片馬蹄聲由遠及近。他心中一緊,忙閃身路旁樹后屏氣觀察。卻見五個黑衣人策馬疾馳而過,各個背負刀劍,顯然不是善茬。而他們所往之處,正是自己剛剛離開的小村。
難道真的是去尋他的?他心跳越發(fā)猛烈,也不顧自己安慰,拔腳追了回去。
還未到村口,他便聽見了夏夜的嘶叫。
那是一種怎樣的慘叫聲?就像是被掐住要害虐殺的獵物,用盡畢生的怨毒,毫無保留的控訴著敵人的兇殘。在怨毒的背后,彌漫著深深的無力。是啊,一個小人物,有什么能力去保護誰呢?
李厘瘋了一樣的撞開屋門,便聽到一聲獰笑:“這女的嘴可真硬!……老哥,這次讓我來!我有的是手段讓她開口!”
同伴嬉笑道:“你是想讓她開口,還是想趁機取樂?我還沒完事呢!”
“——你們對她做了什么?!”
黑衣人聞聲回首,笑道:“踏破鐵鞋無覓處,臭小子,咱們找得就是你!”
得了目標,小螻蟻便不重要了。黑衣人將夏夜往地上一扔,白花花的裸體滾在了泥里,污跡斑斑,傷痕累累。
看清了夏夜所遭受的一切,李厘只覺得顱腔中嗡嗡作響,仿佛一只蚊子鉆進了腦子來回叮咬,令他全身的神經(jīng)都開始痙攣起來——他已怒到了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