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久,劉老四抱了一個小木盒快步走來。
他瞅了瞅秦琬,又看了看秦瓊,而后在秦瓊殷切的目光中,將小木盒遞交給秦琬。
秦琬無所謂一笑,伸手接了木盒打開。
木盒本身就不大,半尺見方,根本裝不了多少物件。秦琬打開后就見一張發(fā)黃的紙鋪在盒子里,上面放了一只發(fā)綠的鐲子。
秦琬小心將鐲子取出遞給了秦瓊,想來這只鐲子應(yīng)當是秦家家傳之物。
果然,秦瓊見了鐲子,登時紅了眼,輕輕撫摸著鐲子,略帶哽咽道:“這鐲子是咱們秦家祖?zhèn)髦?,傳了不知多少代了。當年是你祖母親手給你阿娘戴上的?!?p> 秦琬默然無語,他記得十分清楚,當年賈氏尚未離世的時候,他們是怎么艱難度日的。
那時秦琬年紀尚幼,一家三口吃的喝的用的全靠賈氏一人。她又是個剛強的人,不愿輕易求人,一切都靠自己去賺取。白天她給人家做些漿洗縫補刺繡的活計,晚上則黑燈瞎火一人在荒地開荒。
遇到?jīng)]有活計或者風(fēng)雨不順的時候,家里就要斷炊。她忍饑挨餓,把糧食讓給秦琬和小囡囡。甚至有的時候處境太過艱難,兩個小的也有一口沒一口的。
即便如此,賈氏寧愿低頭向左鄰右舍求些米糧,也從沒想過把這只鐲子當了,可見她把這只鐲子看得比命還重。
這只鐲子或許承載了秦瓊夫妻不少的記憶,秦琬不愿輕易打擾秦瓊。于是自己拿起鐲子下的紙張翻看起來。
“字付叔寶親啟。。。”秦琬一眼看見這幾個字,頓時一愣,原來是封遺書,連忙交給秦瓊。
秦瓊接了紙張扭過頭去,過了片刻轉(zhuǎn)過身來,淚眼朦朧將紙張遞還秦琬。
秦琬嚇了一跳,紙上究竟寫了些什么?竟把秦瓊看得痛哭流涕!
秦琬接過紙張,一字一句看了下去,片刻后讀完了字跡,心中也是很不好受。
武德二年,賈氏帶著兩個兒子離開洛陽,半路遇到歹人,不僅大兒子身死,還與程咬金、牛進達的家眷走失。
正好秦琬又受了驚嚇,昏迷不醒高燒不退,她東躲西藏,直到武德三年才到了藍田縣,被好心的劉老四當做逃難的收留下來。
她安頓好秦琬,幾次前往長安打探秦瓊的消息。
可惜秦瓊身為李世民麾下大將,常年征戰(zhàn)在外,待在長安的時間并不多,賈氏始終沒能遇上秦瓊。
直到有一天,賈氏再次摸進長安總算見到了秦瓊。
當日秦瓊騎著高頭大馬,一身大紅喜服,竟然是娶新婦過門。
賈氏既是憤恨又是哀怨,覺得這么久的堅持都化作了泡影,失魂落魄回返藍田縣,半道上撿到被丟在路邊的小囡囡,一并帶回家。從此再也不提尋找秦瓊之事,只一心撫育兩個孩兒。
秦瓊想到自己高官厚祿錦衣玉食,而賈氏卻披星戴月只為從土里刨一口吃的,心里又是羞愧又是悲痛,不禁痛哭失聲:
“英娘啊,你我夫妻多年,難道你還不知道我的為人嗎?當年我多番尋找你們母子而不得,秦王殿下見我年歲漸長,卻沒有子嗣傳承血脈,便做主讓我娶了裴氏女,以延續(xù)秦家血脈。
英娘啊英娘,你既然尋到了我,又為何要避而不見?我秦瓊并非喜新厭舊、薄情寡義之人,若是得知你尚在人世,又怎會另娶她人!”
秦琬在一旁低著頭,心里直嘆造化弄人。
賈氏當日親眼見到秦瓊風(fēng)光娶親,只當他做了拋妻棄子的負心郎,傷心欲絕之下,連秦瓊的面也未見,就跑了回去。
過了許久后,她回過神來,以秦瓊的為人和對她的情意,絕不會做出拋妻棄子的事情。
但是賈氏又不能再找上門去。
她是秦瓊明媒正娶的妻子,可裴氏也不是后門抬進府的小妾,那也是明媒正娶的嫡妻。
賈氏若是尋上門去,難道要鬧上一出秦門二妻的鬧劇,讓秦瓊背負拋妻棄子的罵名?
索性就在藍田縣隱姓埋名,撫養(yǎng)孩子。
父子倆各自想著心思,默默無言。
到了晚上,秦瓊出錢請劉老四買了不少酒食。父子倆對飲閑聊。
秦琬擔(dān)心秦瓊會說破小囡囡的身世,便道:“阿耶,小囡囡一直以為自己是阿娘的親生女兒,她年紀還小,您可千萬不要說漏嘴,把她的身世說破了?!?p> 秦瓊十分贊同,先前他以為小囡囡是賈氏改嫁后生的女兒時,都愿意接納。更不用說現(xiàn)在他知曉了小囡囡不過是賈氏抱養(yǎng)的。
“二郎放心,當年你阿娘生了你們兄弟兩人,還嫌你們鬧騰,一直想要個女兒。我就當滿足你阿娘的愿望,一定會將小囡囡視如己出?!?p> 秦琬放下心來,秦瓊一諾千金,絕非當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小人。
秦瓊喝了一口酒,臉上浮現(xiàn)一抹哀傷,怔怔望著秦琬的臉龐,許久后開口問道:“二郎,當年你們從洛陽奔赴長安的途中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你兄長是如何死的?”
秦琬神色變得肅穆,仔細回想當年的事,半晌后,在秦瓊期待的目光中緩緩搖頭,“記不真切了,只記得是遭遇了賊人洗劫?!?p> 秦瓊把酒杯一頓,面露狠厲,“但凡教我得知賊人是誰,定要將他碎尸萬段!”
秦琬嗯了一聲,忽然問道:“聽說秦王殿下處境艱難,阿耶對于太子和秦王之爭,是作何打算?”
秦瓊詫異地看了秦琬一眼,沒想到他度日艱難,竟然還有心關(guān)心這些事情。
“我是唐臣,兩位殿下之爭,不是臣子能插手的。但秦王殿下對我恩重如山,我自當全力保護他的安全?!?p> 秦琬心中不認同秦瓊的說法,皇帝寶座注定是李世民的??!這時候不出死力,怪不得日后尉遲恭、程咬金一個個爬到了秦瓊頭上。
以秦瓊此時的戰(zhàn)功,絕對甩尉遲恭等人幾條街。
“阿耶,我聽說秦王英明神武,對阿耶你也恩重如山,阿耶為什么不全力相助秦王呢?”
秦瓊神色有些痛苦,道:“秦王麾下謀臣如云,戰(zhàn)將如雨,就算少了我秦瓊,也無關(guān)緊要?!笨此裆?,顯然這并非真心之語。
秦琬不相信以秦瓊的為人,會對李世民的事袖手旁觀,但他的確未曾參與玄武門之變,以致凌煙閣排名之時,原本好些戰(zhàn)功不如他的,排名卻在他之上。
“阿耶是有什么難言之隱嗎?”
秦瓊抿了口酒,臉上的痛苦卻愈發(fā)顯眼,“原本我以為二郎你和大郎一般早夭了,我已經(jīng)四十多歲了,如果沒有子嗣血脈流傳,日后我怎么面對列祖列宗?好在你阿娘。。。裴氏身懷有孕,算是給我秦家留了一絲血脈。自古奪嫡之爭從來都是血流成河的,況且太子殿下是大唐名正言順的繼承人,我若冒然插手進去,一個不慎,我秦家血脈就要斷絕了啊。
而且如今找回了二郎你,阿耶愧對你太多,只想讓你安安穩(wěn)穩(wěn)生活,怎么能再將你置于險境!”
乍聽之下,秦琬甚至覺得秦瓊說的竟然有幾分道理。程咬金等人都有兒子傳承血脈,即便全力相助李世民事敗,憑著以往的功績,至少能有一個庶子活命,不虞宗族傳承。
但秦瓊之前一直以為自己子嗣斷絕,裴氏所懷的也不知是男是女,他若一死,秦家的香火或許就真的斷了。
而且即便如今找回了秦琬,秦瓊因為心懷愧疚,也不愿將秦琬置于風(fēng)波中,只求他平平安安,安享富貴,也算是對秦琬的補償。
秦琬愈發(fā)急躁,沒想到身為李世民手下頭號打手的秦瓊竟然因為這樣的原因沒有參與玄武門之變,可是李世民不會失敗啊,他可是日后名鎮(zhèn)千古的天可汗!
秦琬有心勸說秦瓊,只是秦瓊心智堅定,他既然打定了主意,絕不會輕易改弦更張。
“不行,一定要想辦法勸說阿耶全力幫助李世民,更要讓阿耶坐穩(wěn)李世民麾下第一戰(zhàn)將的位子!”秦琬眼珠一轉(zhuǎn),暗暗想著該怎么勸說秦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