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兩三個月內(nèi),周政趁著表弟李林林不在的時候,又偷偷的過來和盲姐私會過幾次。他也不清楚自己對盲姐的情感,到底是出于本能的欲望,還是對于孤獨的消遣,更或者是不知不覺中萌發(fā)的情感。
他想起盲姐從不要求什么,也不埋怨,更沒有逼問他們彼此之間的關(guān)系。思緒便更加紛亂。周政把大部分時間都投入在工作中,但內(nèi)心如同有一個巨大的空洞,始終無法填滿。當他在廠院里看到那些曾經(jīng)和玉茉一起共探討過文學(xué)藝術(shù)、展望過未來的地方,一股無名的心酸立刻就會涌上心頭。當他躺在宿舍,空洞的望著天花板的時候,眼前又浮現(xiàn)出盲姐陶醉和渴望的神情。
周政努力想理清腦海里的千絲萬縷,但現(xiàn)實中與盲姐不清楚的關(guān)系,以及在心底里藏著的和玉茉的未來,像兩股繩索纏繞在一起。正當他百思不得其解之時,婁承德帶著玉國進了城。
兩天前的一個夜晚,江燕兒和學(xué)習(xí)會里面的一行人,被幾個紅袖章帶走了。事情發(fā)生的極其突然,從紅袖章進廠,到把江燕兒扭著押出去,不到一刻鐘的功夫。江燕兒所在的宿舍被上上下下翻了個遍,江燕兒為了護住那個隨身不離的筆記本,被扯破了衣服,頭發(fā)也被拽下一大片。
玉莉連夜去找了建安二爺,四處打探一番后發(fā)現(xiàn)似乎求生無門,第二天一早便告假回了婁家莊。江燕兒無依無靠,無奈投靠在江大媽家里,如今出了事,江家人為了避禍也無人理睬,婁承德便想出面幫幫這個姑娘。玉國怕承德叔在外孤軍作戰(zhàn)難以應(yīng)付,便也提出一起進城幫忙。
婁承德讓玉國去紡織廠了解一下情況,自己去找了建安叔打探。婁承德敲響婁建安家門的時候,婁建安正焦急的坐在那里抽煙。婁承德見狀不妙,直接問道:“建安叔,難不成是放不出來了?”
婁建安撣了撣煙灰,說:“難了?!?p> “之前少亭那事兒還牽涉到日本人,不都放回來了,這一幫孩子,能做什么歹事?”婁承德一臉疑惑。
婁建安掐滅了手上的咽,猛地咳了兩聲,說:“我這也是一晚上都沒睡,才問到一些情況。說是在燕兒的學(xué)習(xí)會里翻出來很多國外的期刊和書籍,在好幾個學(xué)生的枕頭底下還有很詳細的筆記?!?p> “孩子們是好學(xué),多學(xué)點東西也不是什么壞處,怎么就被抓起來了?!?p> “好學(xué)?哪能什么東西都能學(xué)?讓看的,才能看?!眾浣ò才牧伺淖雷樱坪踉诩m正婁承德的態(tài)度。
婁承德默然不語,撓了撓頭,說:“二叔你可有辦法救救燕兒?”
婁建安嘆了口氣,搖搖頭說:“現(xiàn)在風(fēng)聲緊的很,只能等他們問清楚了,查明白了,沒問題的話才能放出來,咱們只能等了?!?p> 婁承德無奈的和建安叔打了個招呼,又急匆匆的到紡織廠找玉國。玉國按照約定,早就在大門口等著他,一見面,兩人不約而同的說:“情況怎么樣?”
玉國以一種近乎驚恐的眼神看著婁承德,說:“燕兒可能是瘋了。我剛?cè)チ怂奚幔恼眍^底下、墻上、柜子里的本子上,全是看不懂的公式和符號。同宿舍的姐妹都說燕兒每天除了工作,半句話也不說,就埋頭寫寫算算,有時候甚至挑燈夜戰(zhàn)到后半夜。有好幾次因為算不出來,還把寫著草稿的紙吞進了肚子里?!?p> 婁承德拍著大腿說,焦急的說:”她來城里也沒多久,怎么就進了這么個學(xué)習(xí)會,別是什么迷信團體吧?迷迷糊糊的就把她折騰瘋了?!?p> 玉國說:“聽說是周政幫著弄的,我正要去找他,我打聽了,他就住東邊最里頭那個屋?!?p> 婁承德頭也不回的跟著玉國一路小跑過去,進門的時候看周政正在收拾衣服。周政見是他倆,以為玉茉準備回來工作了,高興的迎上去說:“承德叔,玉茉也來了嗎?”
婁承德沒有接話,一拳打在周政的臉上,說:“你到底給江燕兒找了個什么學(xué)習(xí)會?”
玉國一把摟著婁承德的腰,以防再次出手傷著周政,說:“周政,江燕兒因為那個學(xué)習(xí)會的事情,被抓起來了?!?p> 周政因為連日以來混亂的思緒和渾渾噩噩的生活,已經(jīng)許久不關(guān)心周遭的事情了。他揉了揉發(fā)紅的臉頰,說:“就是個學(xué)習(xí)會,互相學(xué)習(xí)互相幫助的,里面沒什么貓膩,怎么被抓了?”
婁承德不依不饒,指著他的鼻子說:“是不是因為玉茉的事情,你就誆騙她的小姐妹,讓她進了什么狼窩,用這個報復(fù)婁家。”
周政見婁承德把自己說的如此不堪,自己的一片真心被狠狠的踩在腳底下,氣憤的說:“玉茉?她還輪不上我耍心思來報復(fù)。而且,我找的這幾個同學(xué),都是大學(xué)和高中的高材生,根本就不是什么虎穴狼窩,是她自己不走正道,我能有什么辦法?!?p> 婁承德又揮起拳頭,玉國使勁攔在中間,大聲說:“周政,你先找個地方避一避,晚一點我再來找你,你晚飯前在這兒等著我?!?p> 周政拿起一件外套,匆匆的騎著車去了鞋廠,拉起正在趕工的盲姐出了大門。盲姐邊走邊和魏師傅打招呼,還沒得到魏姐的允許,就被拽了出去。
盲姐甩開他的手,說:“你這樣會讓我丟了工作。”
周政跨在車上,以命令的口氣對盲姐說:“上車,我?guī)慊丶??!?p> 盲姐目瞪口呆的看著他,不明白周政在干什么。周政回頭看著她,說:“我要娶你,我?guī)慊厝ヒ娢野謰?。?p> 巨大的喜悅帶來的不知所措困住了盲姐的雙腳,她不可思議的看著周政,他們之間甚至還沒有進行過一次完整的對話,沒有深入了解過對方,甚至那幾次親密接觸時,也都毫無交流。她原本只是想依靠自己和周政的這點關(guān)系,爭取離開這里的機會,但確確實實的踏入周政的生活,她絲毫沒有考慮過。
“茉兒姐呢?”盲姐看著周政問道。
“早就走了,早就回婁家莊守著那個白老師了。我算什么?我就是個替代品。”周政死死的捏著把手,雙眼通紅。
“我嫁過人了,我是偷跑出來的。如果婁承德找到我,那我……?!泵そ愫滢o的說了自己的困境。
周政摸摸自己的臉,想起剛才婁承德?lián)]來的一拳,輕蔑的說:“他?你和他在一起那么久,怎么你還是個姑娘?你也是覺得委屈了才跑出來。而且現(xiàn)在我和婁家莊沒有牽連了,你嫁給我的事情,我不說誰能知道,難不成他還去我家鬧?”
盲姐見周政有些顫抖,不知他說的是氣話還是真心,遲遲不肯上車隨他一起去。她所思慮的并不是玉茉的感受,而是怕周政緩過神來,會視自己為棄履。她期盼過伍德先生的愛情,期盼過婁承德的安定,如今她能在周政那里期盼到什么,除了離開這個廠子,似乎一無所得。如若有一天玉茉回心轉(zhuǎn)意,周政會不會義無反顧的離自己而去。
周政見她遲疑,便把車扔到一邊,拉著她回到廠門口,說:“你是不是還想進去,去享受刺眼嗆鼻的氣味,想在這里過一輩子?!?p> 盲姐意識到,自己似乎沒有第二條出路,她鬼使神差的坐上周政的車,輕輕的靠在未來丈夫的背上,隨著他一起回了家。
在離紡織廠不遠的主干道上,婁承德遠遠的看到了他們,雙腿如同灌鉛一般,無法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