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出來?!睙o名把插在地上的劍拔起,靠在一棵矮上,左手凝聚靈力,警惕的看著不遠(yuǎn)處的草叢。剛剛他全部心神都在山中,竟沒察覺有人偷偷靠近,現(xiàn)在的他也只有一擊之力,一擊不成,與凡人無異。
幾息過后,卻沒有任何東西從草叢里出來,安靜得很,就連夜風(fēng)都沒有。夜晚在黑暗籠罩下,人的感官都會被放大,一丁點聲音都能聽見,更別說他是個修道之人,雖然他受傷了,但五感還是很靈敏。
全身上下的感覺都在告訴他,不遠(yuǎn)處的草叢里是有個東西一直在盯著他,向獵物一樣,有股殺意也一直在向他靠近。
不知是不是因為昨晚有了陰影,他心里竟生出了害怕。
突然想起以前夜間在墟谷行走,都是師傅先帶著他走過,不知多少遍,他才敢一個人在夜間行走,驕傲向師傅說,他長大了,不在害怕黑夜。
如今想來,不過是路走熟了,知道那條夜路沒有危險,就自負(fù)的以為自己可以走所有夜路。
他喃喃自嘲:“怪不得你說我就像個從未見過水的孩子,只知山間溪流,潺潺流動,不知道奔騰江河,暗流涌動,見過清潭,就以為看過天下的河水,想來我,坐井觀天,自樂于師傅的庇護(hù)之下,就以為自己知道所有,無能而已。”
無名忽然閉上了眼,猛然睜開,看著漆黑森然的四周,有氣無力的大喊道:“你出來啊,就算想讓我死,也請讓我死的明白,煩請讓我知道,我會怎么死?!?p> 無名話剛說完他前方的草叢突然聳動,連忙擯氣凝神,只見站起瘦弱的人兒,舉著一塊大石,眨眼的功夫就向他扔了過去,嘴里還喊著:“仙長快跑,后面有東西?!?p> 秋生?
無名立馬收回攻勢,向后一側(cè)身,躲開了石頭,秋生扔完石頭就朝無名跑去,無名一把拎起他后撤了十米外。
石頭落地,像是真的砸到什么東西一樣,發(fā)出沉悶的聲音。
無名將秋生放在地上,自己卻跪倒在地,好在手里有劍支撐,不然直接倒地上了。
秋生驚魂未定,見到無名狀態(tài)不好,強(qiáng)壓心里的恐懼,從懷里拿出一個小瓶子,倒出一顆丹丸,哆哆嗦嗦說道:“這是白天先生要給仙長服下的,我忘了給您,您快吃了吧?!?p> 就是因為忘了,秋生才大晚上偷偷溜出來給無名送藥,卻看見無名出了學(xué)堂,便偷偷的跟著。
無名來不及思索,點了點頭,接過丹丸便吃了下去,凝神調(diào)息。瞬間他靈海沒有之前那么痛苦,靈力也恢復(fù)了三成,這水清到底是什么人,她給的丹丸竟然有如此功效。
“仙長,我們離開這里吧,我看到一個東西在您身后,一直向你靠近,還掛著兩團(tuán)綠幽幽,我害怕?!鼻锷哙碌淖е鵁o名的衣服。
他看了一眼之前自己坐的地方,卻沒有看見任何東西,也沒有任何靈力波動,安慰的說道:“別怕,那沒有任何東西。”
“有,他被石頭壓住了,就在那棵樹的旁邊,還在動呢?”秋生拽著無名衣服,指著那棵樹,聲音顫抖,像是真的看見很可怕的東西,“它在拽護(hù)身符,我們回去找先生吧?!?p> “什么護(hù)身符,你看見什么了?!睙o名把秋生護(hù)在身后,以靈力化劍,護(hù)在周身,他看見地上有一張白色的折紙?
那本該在石頭上的。
“先生給的護(hù)身符,我把它綁在石頭上了,那好像有一個人,他起來了?!鼻锷钢珮涞姆较虼蠛暗?。
“到哪了?!睙o名問道。
“他好像掉頭了,往山里爬去了?!鼻锷阒鵁o名身后,害怕地拽著無名的衣袖,擋住臉,只露出一雙眼睛,看著那東西渾身冒著綠光往山里爬。
無名屏氣凝神,向矮樹的方向施了一個火球,周圍瞬間大亮,忽然他看見一個東西在向山里蠕動,慢慢的那東西逐漸成形,起先是個圓圓的頭,漸漸露出脖子、手臂,肩膀,最后成為一個人形。
火球熄滅,月光透著烏云的縫隙照了下來,依稀能看見人影。
那人趴在地上緩緩回頭,無名心里詫異,那不是昨晚畫師嗎?
為什么會在這里?
畫師身上冒著幽幽綠光,雙手支撐,似乎花了全身力氣,才艱難地起身坐在地上,還在那大幅度喘著氣,然后緩緩抬起手,向無名招了招手,嘴巴微張,不知道在說些什么。
“啊,他、他坐起來,還招手。”秋生抖腿大呼。
無名皺眉,那個畫師是在讓他過去嗎?他回身右手拍拍秋生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害怕,說道:“看見學(xué)堂門上掛的燈籠嗎?”
“嗯,那是我和水生做的。”秋生顫抖的說道。
“好,你現(xiàn)在看著那燈籠,回學(xué)堂去,一直跑,不要轉(zhuǎn)身。”無名說道,他不能把一個孩子牽扯進(jìn)來。
“不,仙長和我一走,上次水生晚上跑到山里去,就是先生帶回來的,她一定有辦法制服這怪物。”秋生雖然害怕到發(fā)抖,但是他無名的敬仰之情,不允許他把重傷的無名丟在這里,“而且剛剛那怪物一碰到護(hù)身符,手就茲拉冒光,他肯定也害怕護(hù)身符?!?p> 此話一處,他突然覺得這怪物好像也沒那么可怕,膽子瞬間大了起來,要是讓水生見到他發(fā)抖的樣子,肯定又要笑話他十天半個月。
無名心里一暖,這孩子真是時時刻刻都在護(hù)著他,只是他知道水清有這個能力,但是山里真正東西還未出來,水清是不會幫他的。
無名輕抬右手,落在矮樹旁白色折符瞬間飛到手里。
無名大驚,這白符里竟然蘊(yùn)含著渾厚的靈力,怪不得那個畫師會怕這個東西。
這靈力是水清的嗎?
無名將白符遞到秋生手里,說道:“拿著符,他傷不到你,你站在這里別動,一有情況,你就往回跑,知道了嗎?”
秋生沒要白符,而是身上又掏出一個,舉到無名眼前說道:“我還有一個,這個先生拿著,那……那東西怕護(hù)身符?!?p> 明明怕的聲音都顫抖了,還這么想著他。他一個修道的又怎能有所畏懼,不敢前行。
無名讓秋生站在原地,可他始終拽著無名的衣角不放手,無名無奈便由他拽著,帶著他往畫師的方向走去,有這符在山里的東西也傷不了他。
畫師還在向他招手,他并沒有走到畫師面前,而是在矮樹前停了下來,蹲下身子問道:“你是想對我說什么嗎?”
畫師垂下手,臉上帶著痛苦,嘴巴微張,明顯是說了什么,可是無名并未聽見任何聲音,周圍寂靜的只能聽見蟲叫和秋生重重的呼氣聲。
“你說什么,我聽不見?!睙o名說道。
而畫師像是能聽見無名的話一樣,頹然低下了頭,隨后艱難向無名挪了挪身子,慢慢地伸出手,并沒有什么異常。
無名像是想到了什么,便手里的符放到了地上。
而后只見畫師的手像是觸碰到什么界線一般,隨著他胳膊的伸長,在慢慢地消失,然后又縮回去,手臂又漸漸浮現(xiàn)出來。
他又將符拿起,消失的手臂又出現(xiàn)了,果然這符可以讓人看見死魂。
怪不得秋生能看見,原來是因為這符的緣故。
他心里再次浮出疑問,這個水清到底是什么人?
這山上竟然還有一個結(jié)界!
山與村之間為什么要設(shè)兩個結(jié)界?
是不是只有他進(jìn)去了才能聽見畫師說得話?
若是進(jìn)去了會不會驚動山里的東西?
……會不會出來?
無數(shù)疑問伴隨著震驚席卷而來,無名回身看著秋生說道:“這符很厲害,你要收好?!?p> “嗯?!鼻锷刂氐狞c頭。
無名看著手里的符,對秋生說道:“秋生,你且松手,替我辦件事,你回去把水清先生請過來,行不行?!?p> “可他····”秋生擔(dān)心地看著還在冒著綠光的畫師。
秋生的話還沒說完,無名就溫柔地說道:“放心,他不是壞人,你且回去?!?p> 秋生這幾日一向敬仰無名,無名的話讓他油然生出一種安全感,他信無名的話,無名說不是壞人,便不是壞人。
“嗯?!鼻锷c點頭,轉(zhuǎn)身向?qū)W堂跑去。
無名嘆了口氣,這個孩子很勇敢,不能累及他,狠狠地攥緊手里的白符,抬步便進(jìn)了結(jié)界,若是進(jìn)去能讓你出來,進(jìn)去又何妨。
無名進(jìn)去之后,才發(fā)現(xiàn)畫師身上的并不是什么綠光,而是綠色的火焰,附在畫師身上,像是燃燒柴火一樣,發(fā)出劈里啪啦的聲音。
火光將畫師四周照的很亮,比在結(jié)界外還亮。
“···你怎么··”無名驚問道。
烈火焚燒,是噬心之痛。
畫師坐在地上,五官疼的都要扭曲在一起,但嘴角仍牽強(qiáng)扯出一絲笑意,指著無名手里白符說道:“我終于要死了,那個白紙還真是厲害,就碰一下我就著了?!?p> 無名沉默,你早已死了,只是你自己不知道。
無名沒有說話,而是將符塞到懷里。
“雖然很痛,但是這二十多年活的迷迷糊糊的,從未像現(xiàn)在這般活的真實,都說死前能看見好多以前的事,現(xiàn)在腦子不斷浮現(xiàn)以前的事?!碑嫀煼路鸪撩杂谶^去,自顧自的說著:“那時候戰(zhàn)亂四起,我手無縛雞之力,只會畫畫,我畫花鳥魚蟲,山川河水,出神入化,無任問津,潦倒窮困,于是我就畫在戰(zhàn)場廝殺士兵的父母,妻子,兒女,情人,朋友,他們描述著我畫著,描述著我畫著,出神入化,猶如真人,可我還是窮困?!?p> 無名見他說得有些癡狂,不知是為了畫的好而癡,還是為自己窮困一生而發(fā)狂。
他初見水清姑娘時,心里是驚嘆的,畫與人一模一樣,只是服裝不同,可見畫工以達(dá)到出神入化的境界,世間少有。
“閣下在畫上的造詣很高?!睙o名說道。
畫師像是聽不見一般,仍在那自顧自的說著自己悲慘的一生,仿佛要把一生的話都給說完。
“其實我并不窮,士兵們想念家,很愿意拿錢來畫畫,可是我遇見一群流兵,他們落草為寇,占了這山頭,搶了我的錢,還不許我走,讓我給他們畫畫,我恨啊,我并不在乎錢,可是我也有家人,他們需要錢,需要我,可是他們就是不讓我走?!碑嫀熣f得憤恨無比,在火光中顯得格外面目猙獰。
“我死都不會給他們畫畫。”
許是疼的厲害,畫師的情緒也越發(fā)的激動,暴躁,想借著發(fā)泄多年心中的疑惑與不甘,讓自己忘卻身上傳來的痛感。
身受重傷的無名對此無能為力,唯一能做的便是靜靜的聆聽,當(dāng)一個沉默的聽客。
“有一天他們又從山下抓來一個女孩,很漂亮,我給她畫了一副畫,她央求我放她走,哈哈,我都走不了,又怎么放得了她,新婚當(dāng)夜發(fā)生山震,女孩穿著紅色嫁衣,躺在血泊里,我看著她斷氣了,可是她又站起來了,走出山寨,走到山腳,背起一個重傷的男子,下山了,沒有人阻攔她?”
火還在燒著。
畫師神情猙獰,五指屈伸,全身顫抖坐在地上,雙手不停抓撓著手臂,那衣服很不禁撓,抓一下就一道口子。
無名低眸,忽然他發(fā)現(xiàn)畫師被火燒了許久,身上去沒有一處焦黑,仔細(xì)看去只有一些細(xì)小的灰塵落下。
面前的畫師是個死魂。
死去的人身體被烈火焚燒,還有痛感嗎?
死魂附在已死的軀殼上,遇到烈火,他們只會離開載體,但并不會有痛苦,可是畫師的樣子明顯是痛苦無比。
那么只有一個可能,這幽幽的綠火在燃魂。
忽然想起昨晚圍堵他那一群··死魂,手里都提著一燈籠,里面好像就散著若有若無綠光。
無名神色凝重看著畫師,或許這火本就不是綠的,而是死魂燃燒的顏色。
師傅曾對他說過靈魂失去靈核,就無法輪回,但是還能世上游蕩,可一旦消失,這個人便永遠(yuǎn)在三界之中消失了。
現(xiàn)在他恐怕連自己早已身死都不知道。
“我手里提著燈籠,看著他們手里也提著燈,為什么要提著燈?我是誰,他們說那個女孩死了。那我呢,還算活著嗎?”畫師撥浪鼓一般,咔擦咔擦的搖頭,說話的語氣也越來越快,“我每天都在問自己,我想不通。我不再點燈,他們就把我當(dāng)作異類,逼著我點,我躲著他們,離他們遠(yuǎn)遠(yuǎn)的。我不點燈,可是無論走到哪,就總覺得身后、頭頂、面前有雙眼睛再盯著我,那眼睛有戲謔,好奇····直到你告訴我····瘦子···死了···”
畫師聲音突然停了下來,他雙腿消失了,他低下頭,不在說話,只是身子還在顫抖。
聽著畫師生前的經(jīng)歷,他無法感同身受,他從記事起就在師傅身邊,沒有受過任何坎坷,只是偶爾惹怒了師傅,會受罰,所以他記憶力都是美好的事情,可是此時無名覺得悲哀與無奈,畫師不是壞人,擁有絕世的才華,卻遇上了兵荒馬亂,在禍?zhǔn)乐锌嗫鄴暝?,奈何天妒英才?p> “你為什么不跟著翠兒一起出去?”無名隱忍著心頭的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