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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荒1877

第五十九章 大結(jié)局

奇荒1877 東皋客 6486 2020-05-17 23:37:11

  翌日清晨,家聲去后山在夫子的墳前呆坐了半日,將自己這兩月的遭遇都說與了夫子聽,雖說斯人已入土為安,可家聲心中不免傷痛,心想,若是自己未曾去那縣城逗留那么久,或許夫子、師傅他們就不會死。祭拜后,家聲又從山上拾了些枯枝,在玄清道觀前摞得人高,遵從師傅的遺愿,將其火化。

  火勢熊熊,一股青煙直沖云霄,蒙蒙煙霧中,家聲仿佛看到了師傅的身影,他聽見玄城道長對他笑道:“家聲,師傅羽化而去,自此塵歸塵土歸土,這條路是每個人的歸宿,無需傷悲。天道茫茫,死生齊一?!闭f罷,一股清風徐來,吹散了這煙,也吹散了師傅,只留下余音縈繞。

  家聲細細將師傅的骨灰攏進一塊布,帶到道觀后的那片平臺之上,他知道,這是師傅素日里最喜愛打坐練功的地方,在這里,不僅可以將山下風光一覽無余,更能讓人生出天地壯闊之感。家聲將師傅的骨灰攤在石桌之上,看著輕風揚起,骨灰飄向大地山林,心想:或許師傅此刻和幾位師叔已脫離了這肉體凡胎的束縛,自由自在于天地間吧!他誦起師傅最喜的那首詞:萬事幾時足,日月自西東。無窮宇宙,人是一粟太倉中。一葛一裘經(jīng)歲,一缽一瓶終日,老子舊家風。更著一杯酒,夢覺大槐宮。記當年,哧腐鼠,嘆冥鴻。衣冠神武門外,驚倒幾兒童。休說須彌芥子,看取鹍鵬斥鷃,小大若為同。君欲論齊物,須訪一枝翁。

  直待誦完,家聲頓覺釋然,他忽然理解了師傅對他說的那些話,死,或許只是生的延續(xù)。

  “師傅,我走了!”家聲喃喃道,找了一把銅鎖,將道觀的門鎖好,便下山去了。

  接下來,他四處打聽大哥家慶的消息,師傅的遺書里寫的分明,大哥找到了小婉姐,可是小婉姐卻生病了。家聲去過原來哥哥做工的張家糧鋪,可是鋪子里和張家早已空無一人,后來他又跑遍了新平縣城的所有醫(yī)館,還是沒人見過家慶他們。家聲每天都十分牽念:大哥,你究竟去了哪里?老天爺,你一定要保佑我哥哥和小婉姐平平安安!

  可這茫茫人海,要找尋一人真似大海撈針,不得已,便去應(yīng)山縣找了熊七董老玉他們,請會中兄弟一起幫忙打探大哥的消息,一有消息便趕緊來通知他。如此后,家聲才安心開始忙碌起義倉的事情來。

  家聲尋遍全村,僅有十來戶人家尚有人在,都是馮家族里的人,其中以馮家長老馮正山最長,自從村民們搶空了馮家糧庫后,這些人都是靠馮正山家藏在地窖的余糧撐過了這些個日子,可到如今,也已經(jīng)捉襟見肘,頓頓難捱了。

  家聲到馮正山家時,其子馮子庸正站在院子里對著屋內(nèi)罵罵咧咧:“老不死的,讓你把家里的糧拿來喂豬狗,現(xiàn)在可好,自家人都快餓死了,老東西,我看你去哪里討飯……”屋內(nèi)除了拐杖杵地的咚咚響之外,便只傳來陣陣咳嗽聲。

  馮子庸正罵的兇時,聽到院外的腳步聲,一轉(zhuǎn)頭,見是家聲,頗感意外,皮笑肉不笑道:“呦呵,這不是李家的小子嗎?還沒餓死呢?這回是狼來了還是衣錦還鄉(xiāng),救濟鄉(xiāng)鄰來了?”原來他心中還記恨著當初村里辦粥棚時,自己被家聲打的事。

  “子庸大哥,我這回來是找正山伯有事的。”家聲心中早已忘卻了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這馮子庸和自己同輩,年齡長些,所以還是恭敬地回道。

  “死了。”馮子庸大叫道,隨后便冷哼一聲回了屋。

  家聲搖了搖頭,聽了正屋內(nèi)的聲響,便走了進去,一看馮正山,正躺在一張竹躺椅上,咳得氣喘吁吁,扶著扶手想掙著起身,卻是力不從心。家聲趕忙上前,托著他的雙手讓他坐直,馮正山瞇著眼睛瞧著眼前這個少年,打量了半天。

  “馮伯,我是家聲啊,李家聲?!奔衣曔呎f著邊站到側(cè)面,讓外面的光照在自己臉上。

  “家聲娃?你回來了?”馮正山這才似乎認出人來,顫顫巍巍說道。

  家聲點了點頭,見馮正山咳得緊,便將桌上的水遞給他喝了,這才將嗓子里的那口濃痰壓下去?!凹衣暷模@么久你去哪了?聽說你和土匪走了?”

  “沒有,馮伯,我咋會和土匪走呢嘛?”

  “呵呵,你不要瞞我,我知道你是個有本事的娃娃,要不是和土匪走,你咋能活到今天還生龍活虎嘞?”家聲剛想解釋,哪知這老頭擺擺手道:“行了,你這娃娃,我又不是要舉報你,你怕個啥子?我只是想啊,如果你和那些土匪真有交情,能不能弄些糧來。你不知道,自從我家地窖里的藏糧被吃光后,已經(jīng)好些日子沒吃一粒谷麥一粒米了,我馮家十余戶人,就靠逮耗子維生,說來也怪,原先有糧時,這耗子是成群結(jié)隊來偷吃,以往糧庫里趕老鼠,只要放個貓就行,可這次放進去的十幾斤的大貓竟然被耗子活活咬死了,后來又抓了幾只貓去,也都被咬死了,后來又有人拿了陶貓瓷貓,可耗子根本不怕,最后實在沒辦法,便留了人看守,可沒想到如今耗子也成了王,竟然敢咬人了。這地窖里的糧,怕是有一半都進了耗子的肚子了。可自從糧吃光后,這耗子也不知道躲哪個洞去了,好容易才能碰到。我掐算這再過個幾天,估計我們都得餓死了?!?p>  原來這馮正山說了一大堆,只是希望家聲能弄來糧食,哪怕這糧是土匪的也無所謂。家聲笑道:“馮伯,我是真的不認識什么土匪啊?!瘪T正山一聽,眼中布滿了失望,家聲繼續(xù)道:“可這一回,有位朝廷的大官,要在咱馮家溝設(shè)義倉啦?!?p>  馮正山一臉狐疑,沒好氣道:“你這娃娃,盡胡說咧,你是看我年紀大了吧,可我腦子不糊涂嘞,哪個朝廷大官會知道咱馮家溝,還在這設(shè)義倉?做夢呢吧?!?p>  家聲蹲下身子,平視著馮正山:“馮伯,家聲啥時候撒謊過?你看看我,像是胡說嗎?”

  馮正山看了他一眼,哼了一聲:“這誰知道?你在外面這么久,難保不學(xué)會了?!?p>  家聲無奈,只得將自己在新平縣城和督賑欽差閻敬銘的事情講了,并將閻老對于選址一事的回信拿出來給他看,這老漢哆哆嗦嗦地捧著信一字一字細細看完,這才信了家聲的話。長嘆一口氣道:“謝謝老天爺,終于盼來活路了。家聲啊,沒想到你還有此奇遇,我真是要替這十幾戶人家好好謝謝你?。 闭f著竟要起身,那深陷的雙眼留下兩行混濁的淚來。

  家聲忙按住他,家聲看著他滿是溝壑蒼白的面龐,知道他此刻定是真心實意的道謝,忙說道:“馮伯,不必謝我。我不也是咱馮家溝的水土養(yǎng)大的嗎!”

  馮正山忙不迭點頭道:“是啊,是啊。家聲娃,那你這會來找我,是為了……?”

  “哦,是這樣的,閻大人交代我這么大的一個事,我怕不能勝任,所以來找馮伯您幫忙來了。”

  “我?我已是黃土埋到脖子的人了,還能幫你什么哦?”

  家聲笑道:“馮伯,這老話說得好,人老心不老嘛。這次找您也不是要您出力氣,只是兩件事希望您和鄉(xiāng)鄰們說一下。第一,咱村子自從大旱以來,外出逃荒的十之八九,希望您可以告訴那些能找到的人,讓他們回來,共同打理義倉,并為來年的耕種做準備,人嘛,總不能一直在外面飄著。第二,就是希望您能說動那些有力氣的人,一起幫我干干活,義倉早一日弄完,咱也早一日安身不是?”

  馮正山一聽,蒼白的臉上忽然有了些血色:“這些事簡單,就是不用我說,他們也一定會同意的?!?p>  家聲想了想,道:“我也想過,自己和他們?nèi)フf??墒俏夷昙o小,怕是他們不信嘞,您老德高望重,說了他們一定都答應(yīng)?!?p>  馮正山露出一絲笑容,道:“也是,好,家聲你放心,我一定會說動他們,讓他們跟你好好干,至于逃荒出去的人,我只能盡力,能回來多少是多少了?!?p>  果不其然,這十幾戶人家的壯勞力一聽馮正山說家聲要在馮家溝弄義倉,便都趕著去學(xué)堂幫忙,收拾整理,家聲將情況及時與縣衙稟明,縣衙派人來查驗后,沒幾天便送來了第一批募捐來的糧食,村民們高興壞了??h衙只派了倆人在此負責,其他的搬運、看倉庫等活都是家聲安排鄉(xiāng)民自己負責,有了飯吃,人們連守夜都變得積極起來。很快,馮家溝義倉的事就傳得附近鄉(xiāng)里人盡皆知,附近的村民來領(lǐng)取賑糧,家聲都安排人逐一核實并登記造冊,漸漸的,一些逃荒在外的馮家溝人回來了,馮家溝如同枯木逢春,又煥發(fā)出了一些生機。

  這天,狗娃還有家聲嬸娘家的大寶二寶回來了,當他們在學(xué)堂門口喊家聲名字的時候,家聲都沒認得出來。

  “家聲,是我!”狗娃撩開散亂的頭發(fā),露出一張烏黑的臉,露出一口白牙,叫喊著。

  家聲聽這聲音,熟悉的聲音:“狗娃?”

  “哎!是我!”狗娃興奮地跑上去一把抱住家聲,家聲也連忙緊緊抱住他,拍了拍他的后心道:“狗娃,你去哪了?這么久才回來。”

  “家聲哥!”

  家聲抬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兩個人,一身破衣,也是形容不整,怔了片刻,失聲道:“大寶,二寶!”

  倆人見家聲認出了自己,也上前和他們抱成一團,四人只是緊緊抱著,似乎沒有人舍得放手,也沒有人開口說話,他們先是開心的傻笑,過了一會,二寶哇地一聲哭出聲來,接著大寶,狗娃也都抽泣起來,家聲的淚也不知不覺流淌出,這里面有多少辛酸苦辣,只有他們自己才清楚。

  四人就這樣哭哭笑笑了很久,才松開手。家聲問道:“大寶,嬸娘和二叔呢?咋沒和你們一起回來?”

  二寶一聽,剛止住的眼淚又淌了下來:“家聲哥,爹娘都死了!”

  家聲一聽,只覺心頭一緊,如抽搐般掠過的疼,大寶見狀,緩緩道:“家聲哥,你也別難過了,爹娘走了兩月了,他們?yōu)榱税殉缘亩际〗o我倆,活活餓死的。我們一家從村子出去,便跟著好多人一路往西去逃荒,走了有多遠都不記得了,有人說那是到了內(nèi)蒙了,到了那里有好多人去牧民家里幫忙放羊放牛,混口飯吃??墒悄抢锏牟莸匾矟u漸枯了,而且狼群越來越多,有好多人被狼咬死,后來人們吃的也沒了,便去偷羊偷牛,當?shù)氐哪撩癖愕教広s逃荒的人,趕不走的他們就用弓箭射,用鳥銃打,就這樣,我們便又沿著原路,一路回來了。”

  家聲看了看二寶的那雙破草鞋,腳底板已經(jīng)都是繭子,盡管如此,還有不少水泡和潰爛的傷口,家聲把他的鞋脫下,心疼地問二寶:“疼嗎?”

  二寶搖了搖頭,輕描淡寫的說道:“開始很疼,可是時間長了,就習(xí)慣了,也不知道疼了。”

  家聲一把將他摟在懷里,低聲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哥向你們保證,以后再也不會讓你挨餓了?!?p>  家聲見狗娃一直低頭不說話,便問道:“狗娃,咋了?回來咋還不高興?這回咱這建了義倉,以后就餓不到了!”

  狗娃搖了搖頭,擤了一把鼻涕道:“我高興,家聲,我真的高興。”

  “高興就笑一笑嘛!”

  “可是,可是二蛋他……沒了……”

  家聲一怔,“二蛋……咋沒的……”

  狗娃沉默片刻,道:“被那些狗日的害了,那日我倆走到一個荒村,便找了個地方過夜,他正好又染了風寒,渾身沒力,我便想著到處去找些東西給他吃,誰知一伙土匪,他們不是人,他們餓得不行,就把二蛋抓了去……”說著,狗娃嚎啕大哭起來。

  家聲的心中早已明白,二蛋最后是個什么下場,他想起往日里最要好的朋友,回憶起童年時光,想起幾個月前他們還一起在馮家的水田里夜拔罌粟,一起守村子……剛剛平復(fù)的心,又再次抽搐起來。

  時間,是一劑良藥,再深的痕跡,也能慢慢撫平。個把月過去,義倉已經(jīng)如同一臺機器,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磨合,正常運轉(zhuǎn)。有了狗娃、大寶這些兄弟好友,家聲輕松了許多。他有了更多的時間去縣衙爭取更多的糧食,新來的縣令知道他和閻老的關(guān)系,所以也一直照顧有加,義倉不久便遠近聞名,人們感念欽差大人的恩德,便刻了一塊“丹心義倉”的匾額,懸掛在學(xué)堂門上。家聲在學(xué)堂前院的正堂里擺了夫子和師傅們的牌位,他心想著,讓夫子、師傅師叔們也看看如今的馮家溝。沒人的時候,家聲會靜靜陪著他們說會話,就像他們還活著時一樣?,F(xiàn)在唯一讓家聲時刻牽掛的,便是哥哥家慶的下落,至今依舊音信全無。

  臘八的這天,村里熬起了臘八粥,學(xué)堂的門口很久沒有這么熱鬧,一個人的到來,讓喧鬧的人群忽然沉寂下來,果然有人叫道:“馮大人回來了!”人群里又開始熱鬧起來,“呦,這不是馮家大少爺嗎?”“這不是馮永福馮大人嗎?”“咋弄成這樣了?”人們戲謔著,哄笑著……

  家聲走到那人面前,輕聲道:“永福哥,你回來了?!?p>  蓬頭垢面的馮永福忽然蹲下身子失聲痛哭,家聲對著哄笑的人群大叫道:“別鬧了!”說罷便扶著馮永?;丶胰ァ?p>  “家聲,我知道,是你向欽差大人求情,所以我才撿了條命。”

  “永福哥,別這么說?!奔衣曅睦镂逦峨s陳,雖說馮永福也曾作惡多端,可對自己,畢竟有些恩情,何況,他還是永蘭的親哥。

  馮永福抬起頭,抹了一把眼淚,道:“這些日子,我在縣衙大牢里,已經(jīng)想的透徹,人生苦短,能活著已經(jīng)萬幸。過去的幾個月就像夢一樣,如今夢醒了罷了。”

  “永福哥,能想通就好了,人活著最重要,沒啥過不去的?!?p>  “嗯,”馮永福用力點了點頭,他望著家中熟悉而陌生的一切,長嘆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家聲寬慰道:“過去的都過去了,別多想了。”

  永福對著家聲,深深鞠了一躬:“不管怎么說,家聲,還是要謝謝你!你知道嗎,當初永蘭托我打聽你的下落,我明知道你在大牢里,卻始終沒有告訴蘭妹。我對不住你?!?p>  家聲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前幾個月,面前這個人還是意氣風發(fā)、高高在上的官員,如今卻淪落成這樣,這真的是命運還是人為?家聲不知道。后來馮永福又告訴家聲,自從進了大獄后,岳父刁家便斷絕了與自己的一切關(guān)系,妻子刁秀楷也另嫁他人,刁家甚至還想買通縣官,將自己置于死地,省去以后麻煩,可縣令想來這是欽差之命,無論如何不肯下手,這才免了一死。

  家聲突然想起永貴,永蘭去世的那天自己去找過他,可原先他住的地方卻早已沒了人影,便問道:“永福哥,你可有永貴的消息?”

  永福一愣,半晌才回道:“他死了。那日他煙癮犯了,來找我要大煙,我沒給,后來他回去發(fā)瘋,把那個孫來娣一刀捅死了,自己熬不過,也吊死了。下人去送飯看到我才曉得,就給他們收了尸?!?p>  家聲聽了心中懊悔,早知道早些強制他戒了這煙癮,他也不至于死在這鴉片上頭。家聲將永蘭得瘟疫而死的消息告訴永福,永福愣了一會,忽然對著堂屋跪下,哭道:“爹,娘,永福不孝,沒能照顧好弟弟妹妹,沒能撐起這個家,更沒能好好替你們養(yǎng)老送終啊,兒不孝啊!”

  晚上,家聲端著一大碗臘八粥來給馮永福,他想著勸馮永福去義倉做事,永福怎么說也是當過官的人,如此閑在家中也是閑著,不如一道去義倉幫忙。

  馮永福自然心中十分感激。他喝完最后一口粥,突然問道:“家聲,你認識熊振奎、董老玉二人嗎?”

  家聲盯著他,不知道何意,正想著如何回話,誰料永福繼續(xù)道:“這兩個是砍刀會的頭目,前些日子被官府圍剿抓了去,也關(guān)進了大牢?!?p>  “什么?”家聲大驚失色,這些日子自己一直忙于義倉的事,竟然對熊七董老玉他們的事情毫不知情。

  馮永福嘆道:“我知道,你認識他們。他們在牢里和我說過話,還問過我認不認識你的?!?p>  家聲忙問:“他們現(xiàn)在怎樣了?”

  馮永福道:“前天已經(jīng)問斬了?!?p>  家聲一聽,癱坐在椅子上,連呼吸都變得困難。想想前些日子還曾在一起吃飯喝酒,如今卻陰陽兩隔,如何不令人傷心?“七哥,老玉哥,你們一路走好!”家聲在心中把這句話念了無數(shù)遍。

  日子又恢復(fù)了往日平靜,可是才剛剛過年,還沒到正月半,便有縣衙官吏來尋家聲,原來大清朝廷在洋務(wù)派的堅持下,決定選派聰穎幼童赴外國留學(xué),學(xué)習(xí)各種科學(xué)技術(shù),業(yè)成歸來,在國內(nèi)分科傳授,這樣中國便可以掌握西人之長技。閻敬銘在官員選人之時,極力向李中堂推薦了李家聲,中堂大人雖說并不認識其人,卻礙于閻的聲名,便將家聲列于名冊之中。家聲一開始聽說,既興奮又緊張,可想起那夜在白泉村和艾德的夜談,他還是決定出去見見世面。

  很快,家聲便收拾好行囊,告別了鄉(xiāng)鄰,去了上海的留美預(yù)備學(xué)堂,在該學(xué)堂學(xué)習(xí)一年中文、英文,考試合格后便去了美國留學(xué)。

  家聲懷著寂寞、凄涼、悲哀但又興奮、好奇、激動的復(fù)雜心情來到了萬里以外的新大陸??墒枪饩w七年,針對之前清廷頒布“幼童出洋,原期制造輪船精堅合式,成就人材,以裨實用。若如所奏種種弊端,尚復(fù)成何事體”的上諭,有大臣建議撤回留美幼童:“……外洋風俗流弊多端,各學(xué)生腹少儒書,德性未堅,尚未究彼技能,實易沾其惡習(xí),即使竭力整飭,亦覺防范難周,亟應(yīng)將局裁撤……”當時的《申報》寫到:國家不惜經(jīng)費之浩繁,譴諸學(xué)徒出洋,孰料出洋之后不知自好,中國第一次出洋并無故家世族,巨商大賈之子弟,其應(yīng)募而來者類多椎魯之子,流品殊雜,此等人何足以與言西學(xué),何足以與言水師兵法等事。

  于是這一年,這群留學(xué)少年被迫中斷學(xué)業(yè),悉數(shù)被遣送回國,家聲自然也在其中。當他從上海下了輪船,又趕了幾十個晝夜路回到馮家溝時,迎接他的似乎并不是熱情的鄉(xiāng)民,而是冷漠、嘲諷,和他再次踏進這片土地一樣。

  家聲努力給自己一個微笑,一頭的短發(fā)讓他看起來更加另類,他快步趕回家中,院子和屋子里都很是整潔,正屋的條案上除了爹娘的牌位,更是多了一副娘的畫像,家聲開心的笑了,眼前浮現(xiàn)出那個丁丑年的“小天倉”節(jié)中,母親、哥哥和自己,三個人快樂忙碌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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