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封匿名信里看見一句話,是“數(shù)麻石片”(原注江蘇方言),大約是沒有本領便不必提倡改革,不如去數(shù)石片的好的意思.因此又記起了本志通信欄內(nèi)所載四川方言的“洗煤炭“.想來別省方言中,相類的話還多;守著這專勸人自暴自棄的格言的人,也怕并不少.
凡中國人說一句話,做一件事,倘與傳來的積習有若干抵觸,須一個斤斗便告成功,才有立足的處所;而且被恭維得烙鐵一般熱.否則免不了標新立異的罪名不許說話;或者竟成了大逆不道,為天地所不容.這一種人,從前本可以夷到九族,連累鄰居;現(xiàn)在卻不過是幾封匿名信罷了.但意志略略薄弱的人便不免因此萎縮,不知不覺的也入了“數(shù)麻石片”黨.
所以現(xiàn)在的中國,社會上毫無改革,學術(shù)上沒有發(fā)明,美術(shù)上也沒有創(chuàng)作;至于多人繼續(xù)的研究,前仆后繼的探險,那更不必提了.國人的事業(yè),大抵是專謀時式的成功的經(jīng)營,以及對于一切的冷笑.
但冷笑的人,雖然反對改革,卻又未必有保守的能力:即如文字一面,白話固然看不上眼,古文也甚提得起筆.照他的學說,本該去“數(shù)麻石片”了;他卻又不然,只是在莫名其妙的冷笑.
中國的人,大抵在如此空氣里成功,在如此空氣里萎縮腐敗,以至老死.
我想,人猿同源的學說,大約可以毫無疑義了.但我不懂,何以從前的古猴子,不都努力變?nèi)耍瑓s到現(xiàn)在還留著子孫,變把戲給人看.還是那時竟沒有一匹想站起來學說人話呢?還是雖然有了幾匹,卻終于被猴子社會攻擊他標新立異,都咬死了;所以終于不能進化呢?
尼采式的超人,雖然太覺渺茫,但就世界現(xiàn)有人種的事實看來,卻可以確信將來總有尤為高尚尤近圓滿的人類出現(xiàn).到那時候,類人猿上面,怕要添出“類猿人“這一個名詞.
所以我時常害怕,愿中國青年都擺脫冷氣,只是向上走,不必聽自暴自棄者流的話.能做事的做事,能發(fā)聲的發(fā)聲.有一分熱,發(fā)一分光,就令螢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發(fā)一點光,不必等候炬火.
此后如竟沒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倘若有了炬火,出了太陽,我們自然心悅誠服的消失,不但毫無不平,而且還要隨喜贊美這炬火或太陽;因為他照了人類,連我都在內(nèi).
我又愿中國青年都只是向上走,不必理會這冷笑和暗箭.尼采說:
“真的,人是一個濁流.應該是海了,能容這濁流使他干凈.”
“咄,我教你們超人:這便是海,在他這里,能容下你們的大侮蔑.”(《札拉圖如是說》的序言第三節(jié))
縱令不過一洼淺水,也可以學學大海;橫豎都是水,可以相通.幾粒石子,任他們暗地里擲來;幾滴穢水,任他們從背后潑來就是了.
這還算不到大侮蔑——因為大侮蔑也須有膽力.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慘淡的人生,敢于正視淋漓的鮮血。這是怎樣的哀痛者和幸福者?然而造化又常常為庸人設計,以時間的流駛,來洗滌舊跡,僅使留下淡紅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在這淡紅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中,又給人暫得偷生,維持著這似人非人的世界。我不知道這樣的世界何時是一個盡頭!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慘淡的人生,敢于正視淋漓的鮮血。這是怎樣的哀痛者和幸福者?然而造化又常常為庸人設計,以時間的流駛,來洗滌舊跡,僅使留下淡紅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在這淡紅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中,又給人暫得偷生,維持著這似人非人的世界。我不知道這樣的世界何時是一個盡頭!
以上全文全是出自于魯迅的文章。
這段日子很不平常,我想該做出決斷的時候到了。
夢始于起點,亦終于起點。
既然沒有能力寫下去,那就完結(jié)了吧!
我是螢火之光,亦愿照亮一寸天地,為后人掃除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