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巒澈】
我的名字叫巒澈,我是神鳥一族族長朱雀的嫡子。
我從小便跟著父親修習(xí)法術(shù),兩百歲的時候就能化作人形,甚至還能操控火焰。父親對我很是自豪,他常對我說:“阿澈,等你長大了,你會成為神鳥一族最厲害的王?!?p> 菩提林中,我交了許多的朋友,他們大多都是對法術(shù)一知半解的小精怪,見我靈力伴身,還能操控火焰,各個都極為崇拜我。
甚至于是神鳥族那些德高望重的長老們,一樣對我寄予著厚望。
所以我向來不敢松懈,我知道自己背負(fù)的責(zé)任和使命,我也知道只有變得更強,才能保護好菩提林里的眾生。
可是在我三百歲的那年,我的人生遭遇了一場最慘痛的變故。
菩提林里不知何時多了一只大鳥,它全身的羽毛都是赤紅色,像是天邊火熱的晚霞。我見過它翱翔的模樣,展翅之時遮天蔽日,引吭之時其聲鏘鏘。
它所過之處,猶如枯木逢春,久旱逢霖,天地之間一片生機盎然,引得萬物朝拜。
他們叫它為鳳凰,我知道,這才是天地間真正的神鳥。
可是我父親的臉色卻一天比一天陰沉,他總是來去匆匆,不知在忙些什么。
一天夜里,我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想著出去呼吸呼吸新鮮空氣,走到門口,卻看見父親仰著頭負(fù)手而立。
我走到他身邊,叫了叫他:“父親?!?p> 他側(cè)過頭看向我,臉色有些憔悴:“阿澈,怎么這么晚還不休息?”
我眨了眨眼,說:“您為何也不休息?這些日子,我看您格外操勞,發(fā)生了何事?”
他小幅度地嗤笑了一聲,他從不把我當(dāng)作是小孩子,也就直言說道:“南邊那鳳凰,意欲奪權(quán)。這菩提林,向來是我們神鳥朱雀一族的天下,我定不能讓它得逞。”
我卻有些疑惑了,從小父親便教我,掌大權(quán)者也必將有懷天下之心,以造福萬千生靈為己任,而不是只在意著手中方寸權(quán)貴。
可如今,鳳鳥出世,天生神力,萬物對它心存信仰,若是它來統(tǒng)治這片土地,定能護此太平長安,那為何還要阻止呢?
我把心中的疑慮問出了口,卻不料父親大怒,甩了我一個耳光:“混賬!鳳鳥乃異族異類,如何能讓此等孽畜統(tǒng)領(lǐng)菩提林!更何況,若是它登上王位,你把我們神鳥一族置于何地,又把朱雀一族置于何地!”
我的耳朵嗡嗡地響,眼前只能看見父親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眸和緊縮的眉間。
我知道,父親的話沒有錯,他有責(zé)任護住這菩提林,也有責(zé)任保全神鳥族。
或許是我錯了,只顧著遙不可及的大局,卻忘了自己的族人也是需要被守護的。
三日后,鳳鳥為妖獸的消息幾乎遍布了整個菩提林。林中萬物向來懼怕妖邪,又對神鳥一族的話深信不疑,聽聞鳳鳥企圖謀權(quán)篡位,各個膽戰(zhàn)心驚。
又過了五日,神鳥族設(shè)下陷阱囚住鳳凰,父親甚至不惜自損修為引下天雷,只為誅殺這妖邪。然而卻不曾想,天雷滾滾,大雨滂沱,鳳鳥一聲凄厲的啼叫,周身竟然燃起熊熊大火?;鸸鉄{天鑠地,刮刮雜雜,頃刻之間,吞噬了整片菩提林。
我從未感受到過這樣的絕望,全身的皮膚都在灼燒,滿眼都是刺目的紅光,耳邊充斥著的是雷鳴和雨聲,還有此起彼伏的慘叫。
這場大火燒了半月不止,整個林子里都是炭黑的尸骸,空中彌漫著刺鼻的焦味,一瞬間,我都無法分辨這里到底是那生機盎然的菩提林,還是惡鬼叢生的煉獄。
我和父親在這場大火里活了下來,卻也受了不輕的傷。我化為朱雀之身盤旋于菩提林上空,滿目的瘡痍讓我落下淚來。
鳳凰好生狠毒,竟然置萬千生命于不顧,竟然敢就這么毀了我們世世代代守護的菩提林。
我緊緊地咬著牙關(guān),眼里看著林中的焦黑和死氣,心中亦是記下了與鳳凰不共戴天的仇。
那年的冬日尤為漫長,好像是蟬鳴消失了之后就刮起了寒風(fēng),再之后,就下起了第一場雪。家園盡毀,我只能隨著父親和幾位長老南下,尋了個新的安身之所。
那一場雪下了七天,我想,它應(yīng)該能遮蓋住菩提林的焦痕,亦能將那還未入土的骸骨安葬。雪花飄落到我被灼傷的臉上,冰涼刺骨。
第八天,雪終于停了。漫山遍野皆是素白一片,白的天,白的地,上下相連。
唯有父親身下的那攤血跡和他身前那人的衣袍是紅的,我看見變回朱雀之身的父親目眥欲裂地倒在地上,而他面前紅袍少年的手上,正抓著一顆還在跳動的心臟。
少年摘去了兜帽,露出了一張冷峻的臉,他俯下身來在父親的耳邊說了一句什么,然后毫不猶豫甩袖離開。
我渾身發(fā)涼,只剩下一絲力氣支撐著身體,父親看見了我,巨大的眼眸里滾落下一顆淚,然后永遠(yuǎn)地失去了光澤。
“不……”我只能發(fā)出一道氣聲,我不敢相信父親就這么死在了我的眼前,“父親……”
終于,我癱倒在了地上,身體里有一股熱流在蓬勃激蕩,像是有一團火焰在灼燒我的五臟六腑。
我痛得蜷縮成一團,眼淚止不住地流淌而下,我的喉嚨里發(fā)出陣陣哀鳴,最后仰起頭來一聲長嘯,浩蕩的靈力自我體內(nèi)噴薄而出,變成了血紅色的火焰。
我不敢相信地看著遍地零碎的火光,這和鳳凰身上的火焰幾乎一模一樣。它們像有生命一樣吞噬著周圍的東西,最后竟然攀爬到了父親的尸身上。
我連忙過去想要拍滅它,卻不知火勢愈發(fā)大了,轉(zhuǎn)眼間,父親的尸身已是一片刺目的紅。
我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全然不顧火焰也落滿了我的衣袍。
這時,我感受到了脖頸處傳來的靈力,有人抓起了我的手,一翻一覆之間,火光盡散。
“這是三昧真火,若非控火之精者,沒有任何東西能將它熄滅。”我聽見我身后響起了聲音,“普天之下,不過那鳳凰能操控三昧真火,如今你也能有此能力,也算是因禍得福?!?p> 我轉(zhuǎn)過身去,看見了一個佝僂的小老頭。他靜靜地看著我,眼眸有些發(fā)綠,像是一頭狼。
他告訴我他叫狼?,見我可憐,便收留我在身邊。
我含淚將父親安葬,在他的墳堆前跪下,磕了三個響頭:“父親,孩兒去了,您莫要怪罪孩兒……孩兒定能為您和菩提林萬千生命復(fù)仇?!?p> _
【霍長風(fēng)】
我叫霍長風(fēng),今年三百歲。我是魔界的公主,因為年齡尚幼,冠不得魔尊之稱。
我三百歲這年,狼王狼?帶回了一個和我相差無幾的少年,他身上環(huán)繞著豐沛的靈力,不用多問就知道他是神族的人。
他安安靜靜地站在我面前,他的一半臉上布滿了猙獰的疤痕,眼神干凈澄澈,卻不難發(fā)現(xiàn)他眼底蘊含的狠意。我用濁氣試探了他靈力的深淺,卻發(fā)現(xiàn)了他體內(nèi)壓抑著的那抹灼熱的紅色。
我猛地睜大了眼,饒有趣味地看著這個沉默的少年,然后勾起了嘴角。
狼?和我草草說了一遍菩提林里發(fā)生的事,我亦是知曉了少年可憐的身世,我走到他的面前與他平視:“既然如此,那便留在魔宮吧?!?p> 他的眼神閃爍了一下,然后沉沉地應(yīng)了聲“好”。
和巒澈相處的日子里,我發(fā)現(xiàn)他和魔界的其他人都不同。
魔界之人見到我時,都是低垂著頭顱,嘴上說著最謙卑的話,就連狼?也是這樣??蓭n澈卻不怕我,他從不和我行禮,也不對我馬首是瞻,他甚至?xí)焙粑业拿?,少年的聲音介于沙啞和清亮之間,卻是難得的好聽。
雖然我知道鳳凰一事,可巒澈從不在我面前提及他的仇怨。我偶爾會試探他,想不想找鳳凰報仇,他一聽見“鳳凰”二字就會沉了臉色,一雙好看的眼睛里滿是陰鷙和狠戾。
我有意無意地對他說:“魔宮大殿的黑晶之下,藏著整個天下最強大的軍隊,你若是想復(fù)仇,大可將它們釋放出來,我亦會助你一臂之力?!?p> 巒澈的神色果然有了些變化,他皺起了眉頭,我不明白他在想什么,可我知道,他猶豫了。
于是我繼續(xù)說:“你體內(nèi)的三昧真火太不純了,若是以你現(xiàn)在的實力,報仇一事還是等下輩子吧?!?p> 巒澈突然轉(zhuǎn)過頭來狠狠地盯著我,像是下一秒就要撲上來要了我的命。可我一點兒也不擔(dān)心他會這么做,反而笑著摸上他臉上的傷疤,緩緩說道:“巒澈,在這魔宮中最沒用的就是靈力,你何不放棄呢?你若是成了魔,提純了你的三昧真火,再加上黑晶之下的寶貝……這天下,誰又能奈何得了你?”
他一動不動地看了我好久,最后一掌拍開我的手,站起身來說了一句:“別碰我?!比缓箢^也不回地離開。
我卻不惱,因為他眼里那稍縱即逝的動搖已經(jīng)被我捕捉到了。
我知道,他的心里已經(jīng)有了裂痕,要不了多少時日,那只壓抑著的野獸就會沖出他的桎梏,然后成為這世間呼風(fēng)喚雨的存在。
我扭頭看了看窗外低垂的紫月,笑得愈發(fā)開心了。
巒澈,我可真是期待你的改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