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常已經(jīng)被禁閉了三日。
三日來,她沒吃過一點兒東西。雖然她可以靠吸收天地靈氣維持身體狀態(tài),不過她到底只是個修仙者,做不到神族那樣的饑餓無感。
這三日她也沒睡過好覺,一閉上眼就有許多零零碎碎的畫面浮現(xiàn)出來,像是霧里看花一樣,讓她捉摸不透。
有帶著兜帽屹立在海岸邊的男子,有坐在路邊攪拌著一碗甜湯圓的男子,也有在篝火旁烤著羊腿的男子……
她看不清他的臉,可他一塵不變的紅衣黑發(fā),讓她的心里有一個呼之欲出的答案。
可是為什么,她會看見這些?為什么她會覺得這樣的熟悉?又為什么,她的心每夜都在揪著發(fā)疼?
還有那個夢,火鳳夜夜入她夢來,鳳凰的悲鳴久久縈繞在她心頭。它自空中轟然墜地的時刻,無常只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砸向了冰面。
無常瘦了一大圈,第三日傍晚,千樺走進她房間看見她的瞬間,就緊緊皺起了眉。
青云峰上日落的很快,此時只剩下一層薄薄的余暉。無常房里沒有點燈,窗外溢進來的一些光線勉強能看清東西。千樺一身暗紅色的衣袍仿佛鍍了金輝,原本白得勝雪的膚色也有了點暖調(diào)。
他坐在靠窗口的桌子邊,一半臉淹沒在昏暗里,一半臉沐浴在夕陽下,顯得他的輪廓更加深邃非凡。
他抬起手來輕輕一揮,屋里的蠟燭全都亮了起來,燭火搖曳,映照著千樺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
“師叔。”無常最先打破了寧靜,她的聲音比往日沉穩(wěn)了些許,千樺恍惚間竟然聽成了懷淵的音色。
他想起三日前鐘離覲的話,心里又涌上些許煩躁,他緊了緊拳,靜靜地看著她,突然問了一句:“你喜歡鐘離覲?”
無常沒想到他會這么直白,有些詫異地眨了眨眼:“師叔為何這么問?我不過是跟他……去了一趟凡界?!?p> “沒什么,我只是隨口問問?!鼻逭玖似饋恚庾呷?,“出來吧,我烤了只兔子?!?p> 無常見到大開著的門,小心翼翼試探著走出去,當她整個人都沐浴在落日的余暉中的時候,她才覺得自己又變得鮮活起來。
千樺坐在火堆旁,目光透過躍動的火光看她,他的神色晦暗不明,像是在透過濃重的黑暗,尋找屬于他的光亮。
去了毛的兔子被架在火堆上,肚子里還塞滿了果子和香料,表皮很快就變得油光發(fā)亮,汁水由內(nèi)而外滲透出來,飄香四溢。
無常的肚子很不爭氣地叫了起來,她乖乖坐到火堆旁,安靜地等待著。
火光描繪在兩個人的臉上,橙黃色的光芒驅(qū)散了夜晚的寒意。
千樺翻烤著兔子,淡淡地開口:“從前我?guī)煾敢埠芟矚g吃烤兔子?!?p> 無常從未聽起容韞或者千樺說過他們的師父,她覺得無比新奇,于是側(cè)過頭去看他:“冠平將軍?”
“嗯?!鼻暹€是垂著眼眸,“我不喜歡別人叫她冠平,勇冠三軍平定天下,只是她身為將軍的義務(wù),卻不是她的心之所向?!?p> “人界的評書里只說過她在極北之戰(zhàn)上英勇的樣子,那她平時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千樺微乎其微地笑了一下,說道:“懶散、自大、好吃、逞強。和她在戰(zhàn)場上的樣子完全不同?!?p> “……怎么都不是什么好的形容。”無常撇了撇嘴,不知怎么就覺得有些不服氣,“可我覺得冠平將軍這是真性情?!?p> 千樺抬頭看了她一眼,又繼續(xù)手上的動作:“除了愛逞強這一點,對我來說,別的都是她的優(yōu)點。如果可以,我真希望她能軟弱一些……或許她還能活著回來?!?p> 三言兩語里,氣氛就有些涼了下去,無常頓了片刻,還是抵不過好奇心:“冠平將軍真的是……以身祭冥軍了嗎?”
千樺聽了她的話,遲遲沒有開口。一時間整個青云峰上只能聽見火光噼啪的聲響,明明滅滅的光芒勝過天上明月,更能照進他疤痕累累的心。
“她也是個愚人……”千樺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他的聲音很輕,不知道是在說給誰聽。
還沒等無常繼續(xù)問下去,他就拍了拍手說道:“好了,可以吃了?!?p> 他用刀子割下一塊兒兔子腿上的肉放進一旁的盤子里,然后遞給了無常。他自己卻打開了一壇桃花釀,倒進杯子里細細品著。
月牙閣內(nèi)彌漫著濃郁的肉香和清甜的桃花味,和他剛上青云峰時的那個夜晚一樣。他閉上眼,仿佛還能感覺到懷淵坐在一旁,她吃的滿嘴都是油漬,卻依然清雅脫俗。
月亮像是被香味吸引,完全從云霧中探了出來。它嵌在天際,好似也在回憶千年前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