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散去,懷淵回了房間,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僵直的腰背讓她簡直想就地躺下來。
宴會上的她面上一派風(fēng)輕云淡,實則后背已經(jīng)被天君一席話汗?jié)瘛?p> 她知道天君只是看起來不著調(diào),其實是一個心思極其敏感縝密之人,否則不可能在這天君之位上盤踞千百年。但是她不知道,今天她的解釋讓天君信了多少,不過好在他沒有繼續(xù)盤問下去,將信將疑也未必不是一種成功。
懷淵卸下了滿頭的首飾,青絲如錦緞一般披散下來,她閉上眼,輕輕地呼了口氣。
突然間,她的房門被敲響了,一個沙啞無比的聲音傳了進(jìn)來:“師父,是我?!?p> 懷淵起身去打開了門。月色下,容韞一襲墨色便服,垂眸安靜地站在庭院里。
“怎么了?剛剛宴會的時候沒看到你,你去哪了?”懷淵朝他走過去,卻看見了他有些紅腫的雙眼,她的心里咯噔一下,仿佛預(yù)感到了什么不好的事。
“師父。她……沒了?!比蓓y輕輕地說道,嗓音沙啞得嚇人,“萬榮,沒了?!?p> 饒是知曉凡人一生不過短短一瞬,懷淵也僵了片刻。眼前的男子渾身都被悲苦籠罩,像是個病入膏肓之人,無力又絕望。他低垂的睫毛被月色照耀著,透出一片水光。
懷淵上前牽住了他垂在身側(cè)的手,那手涼的驚人,可她知道,這點涼意一定抵不上他心中的萬分之一。
她完全不知該怎么安慰他,只輕聲喚著他的名字:“容韞……”
容韞嘴角扯出一抹難看的笑來,臉上的哀痛被掙扎著的希望所取代。他用期待又小心翼翼的語氣問她:“師父,人都有輪回,你說她是不是又重新誕生在了某個地方,只是我還沒找到她?!?p> 懷淵緊緊地握著他的手,她怎會聽不出他聲音里的顫抖和隱忍,他又怎會不知輪回的變數(shù)之大,不過此刻,他只想聽她一句肯定,哪怕是騙他的也好,他只要一個鏡花水月般的希望。
懷淵壓下對他的心疼,對他柔柔地笑起來:“嗯,萬榮這一輩子都不夠自在,她只是想換個方式和你在一起而已。就像你說的,或許她在等著你去尋她?!?p> 容韞的手心在她手里開始回暖,他抬起頭來看著那輪彎月,眼角的濕潤仿佛隕落的星辰。他突然輕笑出聲,像是回憶起了什么有趣的往事。
半晌,他慢慢開口:“師父,我們在梁國的時候,你知道我為什么會討厭萬榮么?因為那時的我覺得,我已經(jīng)活了千百歲,而她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凡人,她在我眼里就像個頑皮又不服管教的小孩。她總是拉著我闖禍,有一次她非逼著我陪她去被阿覲封鎖掉的一個廢宮,結(jié)果被抓個正著,她挨了二十大板,我卻挨了五十大板,我當(dāng)時就想著,我真是腦子被驢踢了才會跟著她胡鬧?!?p> 容韞抬起手來抹了抹眼角,一道晶瑩的水痕殘留在他的臉上,懷淵怕他難為情,很貼心的沒有轉(zhuǎn)頭去看他。
“后來的我,竟然愈發(fā)習(xí)慣了她刁蠻的性格,也習(xí)慣了陪著她闖一個又一個的禍。我以為她會一直這樣沒心沒肺下去的,所以就算是我們走了,她也不會太難過,頂多是傷心幾天,但是馬上又會找到新的可以折磨的人。
“可是后來我回去看她,我才知道她不是沒心沒肺,相反的,她早已經(jīng)把一整顆心都放在了我身上……那半年多來,萬榮過得一點也不好,去找她的那個晚上,是我第一次感覺到,原來心也是會疼的,疼起來還這般要命?!?p> 懷淵鬼使神差地開口問道:“心會疼,就是愛的意思么?”
容韞臉上笑意更盛,眼里卻是蒼茫一片,他的語氣里有些淡淡的自嘲:“愛?也許失去過才懂愛吧……”
“失去,是什么意思?”
“人不都是失去之后才懂珍惜么。就像我,離開她了以后才知道,自己日日夜夜想的都是她。”
容韞頓了頓,笑容開始變得苦澀,“阿榮的一生很短,我可以漫無目的,她卻不行。我原先一直當(dāng)她是個孩子,可實際上她比我更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她也比我勇敢,一次一次去爭取自己要的,或許是因為她的一生,容不得她有幾回沖動罷。”
懷淵聽著他漸啞的嗓音,腦海里卻不自覺的浮現(xiàn)出一個模糊的暗紅色輪廓,那是一個高大挺拔的青年,他靜默地看著她,一雙丹鳳眼里是令她害怕的冷漠和疏離。
他就站在那里,明明只有幾步之遙,卻仿佛隔著千山萬水。
她記得她也是這般對千樺說,她只把他當(dāng)作弟弟??墒菫槭裁?,她突然覺得不甘心了呢。
天上的云霧涌動,遮住了本就殘缺的月亮。今晚的月似乎格外懶散,像個窩在黑云中愜意打發(fā)著時光的老者,它淡淡地看著世間,像在看一場紅塵中的黃粱一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