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澹臺月匆匆逃離的背影,秦鹿鳴表情凝重,等到稍稍冷靜下來的時候她便聽到耳邊傳來八哥的聲音:“棗子棗子?!?p> 秦鹿鳴回頭,有些無奈地看著八哥,語氣之中充滿了無可奈何:“說什么棗子?宴春你說這八哥是不是有毛病?”
宴春看了眼那漆黑羽毛的紅嘴八哥,但笑不語。
澹臺月剛一進家中屋門便看見那只灰羽的信鴿落在檐頭,他心中疑惑,總覺得出事了。
這信鴿他認得,是澹臺家的信鴿。澹臺家的信鴿皆是灰色,腳上綁著澹臺家的指環(huán),很容易分辨清楚。
他年幼時候還曾問過他爺爺,為什么家中信鴿是灰色的。這不是告訴外人這就是我們澹臺家的秘密嗎,一旦被別人捉了去不是很容易發(fā)現(xiàn)嗎?
澹臺義那時候只是笑笑,摸了摸胡須,一臉和藹地看著他,搖頭說道:“非也,非也。等你長大了自會明白?!?p> 后來果真如老爺子所言,他弱冠之年后,終于有幸看見了那信中內容,上面的信息皆是用澹臺家特有的符文代表,根本就不是大凜朝的通用文字,只怕少有人能看懂。
原來如此,果真是他多慮了。澹臺家這么大的家族又豈會做這種沒有把握的事情。
不過,他近來一段時間很是頻繁地看見這信鴿出現(xiàn)在鄴城的別院中。他的直覺告訴他,桐邱那邊一定出事了。
思索再三,澹臺月便朝著那捉走信鴿的仆人過去,只見他急急忙忙地入了澹臺黎的屋子,不過片刻又拿著那信鴿出來了。
澹臺月看了眼他五叔緊閉的屋門,又看了眼那匆忙離去的小廝,最終決定跟上那小廝離開。
那小廝站在庭院中甫一松手,眼前的鴿子不過剛噗嗤翅膀,他的肩膀上便多了一只胳膊。
小廝心中一緊,連連回頭,這才看見臉色十分迷茫疑惑的澹臺月。
他心中咯噔一聲,連連朝著身后退去,低著腦袋看著澹臺月的裙擺。
“你這般慌張做什么?”澹臺月疑云頓生,但仍舊不急不忙地問道。
小廝輕吞了一口口水,低頭唯唯諾諾道:“沒,公子多慮了,小的只是按照五爺?shù)膰诟澜o家主那邊回了信?!?p> 他仍舊一臉疑惑,繼續(xù)逼問道:“家中可是出了什么事?為何近來總是看見澹臺家的信鴿往返?”
小廝的神情有些畏縮:“小的只是下人并不知道?!?p> 澹臺月半信半疑:“你可是五叔身邊的得力助手,怎么會不知道?”澹臺月不依不饒,他并非無理取鬧,只是覺得自己自從來了鄴城就像是被一團迷霧籠罩著一般。
本來也沒什么,換做是往日的他只怕還是好吃好喝地過著日子,可今日聽聞秦鹿鳴的一番話,他突然覺得心中慌亂,想要知曉一些事情。
尤其是秦鹿鳴說的那些話,為什么五叔會頻繁去往秦家,而為什么秦鹿鳴在聽到自己提起五叔的時候會一臉的不耐煩,甚至有些嫌惡。
澹臺家不斷往返的信鴿,五叔越發(fā)忙碌的身影,這背后究竟有什么秘密?
若是從前也就罷了,畢竟他那時候還沒有學著管理家中的產業(yè),那時候只需要每天約上三五好友郊外踏青,馬場騎射,戲樓聽曲兒便已足夠。
可今時不同往日,雖然他百般不愿意學習馭商之術,但他終究是澹臺家的男兒。
“公子莫要為難小的,小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只聽聞五爺提起家主似乎有意收回五爺手中的權力,究竟如何小的小的真的不知,公子還是去問五爺吧?!?p> 小廝的臉憋得漲紅,扔下這句話便匆匆忙忙離去。
看著他差點摔了一跤,澹臺月心中疑云滿布,若有所思地朝著澹臺黎的屋子看了一眼,最終朝著澹臺黎的屋子走去。
剛一轉過回廊,他便聽見澹臺黎的屋中傳來一聲哀求:“主人!萬般不可,此刻這樣做只會打草驚蛇?!?p> 澹臺月心中一驚,他覆在墻垣上的手微微一顫,最終深吸了一口氣,四下看了眼朝著澹臺黎的窗戶靠近,將耳朵貼在窗邊。
“如今澹臺義只是有所懷疑罷了,他只是以為主子野心大,日后想要獨攬澹臺家的財產,并未將您和當年的事情聯(lián)系在一起,還望主子三思?!?p> 這聲音澹臺月記得,就是跟隨他們一同從桐邱過來的一個家中侍衛(wèi),此前一直被安排在他爺爺?shù)纳磉叡Wo他爺爺??蔀槭裁催@個人要直呼他爺爺?shù)拿?,還叫他五叔為主子?
他心中越聽越迷惑,只能屏住呼吸躲在墻角聽著里面的談話。
半晌之后他又聽見澹臺黎的聲音緩緩響起,似乎其間帶著一絲無可奈何:“你說的沒錯,他確實這樣認為。畢竟當年他根本就不認識我,又怎么料到我就是關一劍的兒子。更不會知曉多年來潛伏在澹臺家只是為了報仇?!?p> “主子,秦姑娘那邊怎么樣了,是否愿意出手?”
澹臺黎沉默片刻,又道:“尚不清楚,她應該還不知道當初的真相,眼下我多番試探于她,想必已經將她激怒。再想心平氣和地來談恐怕有些困難?!?p> “可秦姑娘的家門不也是被澹臺義滅掉的嗎?當年澹臺義狼子野心為了得到鑄劍圖竟然對主子一家大打出手,甚至波及無辜,讓秦家毀于一旦,上上下下幾十條人命就這樣喪生刀下。如此血海深仇秦姑娘又怎會不愿意呢?!?p> 那侍衛(wèi)似乎對澹臺黎的擔憂感到不解,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澹臺黎一臉沉郁,神色十分凝重,只聽他長嘆一口氣說道:“你說的沒錯,澹臺家于秦鹿鳴來說的確是不共戴天,只是我擔心的是,此事畢竟是因我們關家而起。只怕她也會將我當做仇敵,畢竟我也只是想要利用她的勢力對付澹臺家罷了?!?p> 侍衛(wèi)陷入一陣沉默,澹臺黎說的不錯,此前的確是他忽略了這一點,怪不得主子寧肯多次試探也不愿意直接明了地告訴秦鹿鳴真相。
“話雖如此,可我們畢竟也不清楚秦姑娘究竟是怎么想的,索性咱們找秦姑娘暢談,將此事告知于她,先看看她有什么打算?”
澹臺黎點頭:“如今之計,只能如此行事了。只是我擔心林亭壁那邊,他和秦鹿鳴走得很近,且他又是個極有手段之人,表面上看著風輕云淡,可卻是個真真正正的笑面虎?!?p> 他之所以遲遲未對秦鹿鳴坦言,林亭壁是個很重要的緣由,他摸不透林亭壁究竟要做些什么,雖然他知道林亭壁和澹臺家的關系貌合神離,但終究不敢忽視林亭壁的手段。如若他再橫插一腳,在這件事情上拉了澹臺家一把,只怕澹臺家再難倒臺。
畢竟,林亭壁的母親可是澹臺家的人啊。
那侍衛(wèi)聽他這么一提起,又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猶猶豫豫地說道:“主子,有件事情我一直在猶豫著要不要告訴你?!?p> 澹臺黎微微一愣,眼神略有不滿地看著眼前的人,聲音清淡:“說來聽聽?!?p> “是。上次你命我去調查秦姑娘的事情時,我聽到一些消息,但不知是否屬實。聽聞林亭壁的父親當年并非喪命于山匪的刀下,而是被澹臺義的人追殺致死。想來林亭壁那雙腿也是因為澹臺義所廢?!?p> “追殺?”澹臺黎不解,對于當年的事情他只知秦鹿鳴這一茬,并不知道其余的,如今聽到侍衛(wèi)提起,倒是有了一分計較。
“是,不過不太確定。只聽聞當年澹臺義沒能找到鑄劍圖便懷疑其是林家拿走了。因而一路追殺,但好在澹臺義還算有一絲人性,念及林亭壁是他的外甥這才放過一命,但其中真真假假不得而知?!?p> “這么重要的事情為何不早說?”澹臺黎眉眼一揚,看樣子心中已經有了籌謀。
“消息未能確認真假,小的不敢貿然告知。”
“若是林亭壁的事情也跟澹臺義有關,這林亭壁雖然不及秦鹿鳴的睚眥必報,但殺父仇敵在此又怎會放過?有了林亭壁出手,擊潰澹臺家不在話下,屆時他們根本翻不了身,須得為當年的事情付出代價?!?p> “主子英明?!?p> 澹臺黎看了一眼身前的人,神色沉穩(wěn):“行了,你先下去吧。過些日子咱們就去找林亭壁和秦鹿鳴好好聚聚?!?p> 聽到這里的澹臺月心中一緊。他的腦袋嗡嗡直響,好似天雷滾滾一般。
澹臺月心亂如麻,他在聽到這些關于澹臺家的秘辛時渾身顫抖地厲害,但即便如此他也清楚此刻應該離開了,不然等會兒澹臺黎出來就糟了。
他拖著沉重的腳步,額前滲出了一層層的冷汗。
“公子,您怎么了?”見他腳步飄虛,臉色蒼白像是受到了極度驚嚇的樣子,經過他身邊的下人下意識就要去攙扶他。然而他只是擺了擺手,聲音發(fā)抖地說道:“不,不必了。我累了,先回房了?!?p> “公子?”小廝喚了他一聲,見他甚至搖搖欲墜,心中擔心至極。
然而他只是擺了擺手,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屋中。
“不,這不可能?!币贿M屋門他便已經癱坐在地上,明明是暖春時節(jié),可他卻渾身發(fā)冷。
澹臺月瑟縮在地上,精神恍惚。他面色如同死灰一般可怖,眼中竟看不到一絲光亮。黝黑一片,十分渾濁。
甚至,澹臺月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背部一個個立起來的汗毛。
不可能的,不可能。
他們澹臺家一向行事光明磊落,他的爺爺澹臺義素來和藹可親,對他也是無盡的寵愛,且一直歡喜著林亭壁,又怎么會對林亭壁的父親痛下殺手?
他五叔那么溫柔正直的人怎么會說這樣的話,籌謀這樣的事情。這一定是誤會,對!肯定是那個黑衣的侍衛(wèi)慫恿的,一定是他迷惑了他五叔的心智。
可是……他五叔素來腦子清醒,又怎么會輕易被迷惑?
那些他給自己所見所聽找的借口眼下就連他自己也騙不下去了。
那個人分明是叫他的五叔主子。想來這個人定然是他的五叔安插在他爺爺身邊的,長此以來便取得了他爺爺?shù)男湃?,進而傳遞澹臺家的消息,了解澹臺家的內幕。
澹臺月只覺得渾身的力氣已經消失殆盡,身上的血液也變得冰冷像是凝固了一般。
為什么為什么會這樣?他是不是應該回去問問爺爺?shù)降装l(fā)什么什么事情,為什么在他眼里堂堂正正的澹臺家從別人嘴里說出竟是這樣不堪。做了如此十惡不赦的事情。
澹臺月心中很亂,他突然想起秦鹿鳴那雙澄澈的眼睛還有她看著他露出一臉憐憫的表情以及她說的那些話:“你對澹臺黎了解多少,對你們澹臺家又了解?公子心思單純,我不怪你??蛇@種事情公子未免越俎代庖了,若是……殺人的事情,公子還敢這般武斷嗎?這世界并不是所有你以為的黑暗腌臜事情就都是壞的,也不是所有你眼睛看到的美好都是好的。眼睛這東西最會欺騙人了?!?p> 是啊,眼睛這東西最會欺騙人了。原來他看見的和他聽見的相差甚遠。
澹臺月輕嘲一聲,淚水順著眼角緩緩落下。
是啊,若他五叔說的是真的,秦鹿鳴倒也說的不錯,她和他五叔之間果真沒有血海深仇,因為殺她全族的是他們澹臺家,他們家才是秦鹿鳴的仇敵。
澹臺月只覺得心痛到麻木,他一時之間根本不能接受這件事情。他生在澹臺家,長在澹臺家,一向覺得他們家深明大義,行得正坐得端,可突然有朝一日有人告訴他他所堅持的原則,生養(yǎng)他的家族背后竟是如此血腥如此可怖。
他只覺得自己的腦袋就快要炸開了,疼的厲害。
春日的陽光逐漸溫暖起來,可他卻覺得渾身冰冷,像是墜入冰窖一般。澹臺月捂著自己的胸口,突然吐出了一口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