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黑暗中醒來。
整個世界都在顛簸,而他的脖子被一根臍帶牢牢勒住,扼住了他的生機。
他手忙腳亂地掙扎,可臍帶卻越收越緊,勒的他喘不過氣來。
這時候,他雙腳奮力一蹬,整個靈魂掙脫了身體的束縛。
他目瞪口呆地回望那個還被臍帶纏繞的身體,略略呆了半秒,慌忙伸手去解。
世界還在源源不斷地震動,這給他解開纏在脖子上的臍帶增加了難度。
就在身體眼看快要窒息的時候,他終于把結打開,將自己從地獄門口給拉了回來。
直到這一刻,他才有時間好好打量對面靜靜浸泡在羊水里的身體。
他顫抖著伸出了右手。
當右手觸及臉頰的那一瞬間,在神秘的難以名狀的靈魂領域,軀體與精神在這一瞬間無聲無息地交換了億億信息。
他也終于明了,泡在水里的那個是他的身體,而自己是精神、是靈魂。
那么這個世界宛如末日般的震動又是怎么回事?
他沒有急于回到自己的身體,盡管這樣做會讓他感到心安。
他嘗試著將頭手伸到外面去,探索關于這個世界的更多訊息。
然而他驚奇地發(fā)現(xiàn),身體可以被阻擋的地方,阻擋不了精神狀態(tài)的他!
他輕而易舉地把頭探到了外面。
迎面而來的光亮瞬間撐爆了他的眼!
好容易適應了這樣的強光,他的心也隨著全新世界的展開而展開。
這是一片明亮的,開闊的世界!
然而,卻也是一個窮兇極惡的世界!
他終于明白他所居住的那個小世界,那源源不斷的彷如末日般的震動是怎么回事了!
天空,那呼嘯著翱翔的巨大生物噴著各種顏色的氣焰,摧毀著沿路所有入目的事物。
包括正孕育他身體的那個女人在內(nèi),所有人都在跑,都在逃命。
唯獨除了天上那個人形的小點。
遠遠看去,那個人還不足那些長翅膀的生物一個巴掌大小,但是卻以孱弱的身軀,擋住了大半追逐過來的怪獸。
憑著手中一柄長劍。
那是一柄一眼就讓人印象深刻的長劍。
盡管周圍的形勢極度惡劣,但他的目光仍不由自主地被那把劍吸引了過去。
究竟是怎樣一個人??!那么渺小的身體里,竟然會爆發(fā)出那樣強大的力量!
他才剛來得及在心里感慨一聲,就在他身邊不遠處,響起了一段連靈魂深處也感到戰(zhàn)栗的聲音。
那是一段冗長而艱深的吟唱。
當這聲音響起的一剎那,他整個靈魂仿佛也被點燃了。
那是遠古的力量,在這戰(zhàn)場的上方蕩漾!
盡管一個字、一個音階也聽不懂,但卻并不妨礙這蘊藏了神秘力量的咒文在他心里清晰。
那些古老的咒文仿佛與他天性契合一般,每個字符一蹦一蹦主動往他腦海里跳。
他知道有厲害的事情將要發(fā)生,他覺得應該去記這些厲害的東西,于是就記住了。
這時候,冗長的吟唱也漸漸來到尾聲。
他也終于看清了這聲音的來源。
一個弱不禁風的老頭。
“趙白癡,快退了!”
天上,那個一人一劍擋住了大半兇煞怪物的家伙收到傳來的信號,虛晃一劍,于眾目睽睽之下憑空消失!
同一時間,老頭兒最后的吟唱也開始了。
“術與靈!三界之靈魂、血肉,揭開天地萬象、至理!術即是靈,靈即是魂!異界的沉淪者,光與熱的地獄,以我靈之所指,破障而出!靈術之玖拾叁——零界之門!”
天破了。
或者說,從天空的一小塊地方,打開了一扇橢圓的門。
無數(shù)只觸手從門里蜷縮著彈射出來。將附近所有的生物拖進了那道幽黑寂靜的零界之門。
像是拖死狗一樣。
這簡直讓他大開眼界!
要知道,那些長翅膀的奇特生物,一個個可是有小山那么大!
他慶幸,慶幸自己一字不漏地記下了這個咒文。
然而下一刻,尖細慌亂的驚呼聲突然響起,差點沒讓剛剛才醒過來的他魂飛魄散!
一個漏網(wǎng)之魚!
他瞪大了眼,發(fā)現(xiàn)一頭長翅膀的生物不知什么時候悄悄逼近了女人,伸出了碩大的爪子,一把攔腰將她握住。
然后一飛沖天。
抓了她,不等于就是抓了他么!
驚嚇過后,他就要飛過去和那怪物搏命。
然而靈魂狀態(tài)的他剛剛飛出女人的身體,卻被甩出了老遠。
正在疾飛的怪物突然停下,他卻沒能剎住車直接飛了出去。
迎面撞向了一個獨臂書生。
書生好生奇怪,仿佛能看到他一樣,斜眼瞄了他一下,微微一個側肩,將他讓了過去。
書生雖然只有一只手,打起架來卻像是不要命一樣,很快就逼得那生物不得不棄了女人,倉皇逃遁。
書生一見女人被下方的同伴接住,心里頓時放下一大半,又莫名地瞥了他一眼,然后提劍朝那怪物逃走的方向追去。
他雖然對這奇怪的書生頗感興趣,但出于血脈的聯(lián)系,他更擔心那個女人的情況。
果然,女人的狀況很不好。
這讓他心情很糟糕。
長翅膀的怪物已經(jīng)被清理干凈,然而這一群人卻絲毫不敢停歇,緊接著又開始逃亡。
這也直接加重了女人的負擔。
當黎明的最后一縷曙光出現(xiàn)在大陸盡頭的時候,一座歷經(jīng)戰(zhàn)火摧殘的要塞昂揚矗立在所有人的遠端。
所有人的心頭大石終于落地。
支撐著女人的最后一口氣也同時泄下。
他阿咿吖呀地想說話,卻痛苦地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能看著女人軟到在那個‘趙白癡’的懷里。
他看到她的嘴微微張合,卻聽不見她已輕如蚊吶的聲音。
所幸,那個趙白癡點頭應了她的話。
“我明白,他叫李應飛。你放心,我會照顧好他,將他撫養(yǎng)長大。我是趙從容?!?p> 聽到趙白癡這句話,女人緩緩閉上了眼睛。
天,塌了。
長久以來保護他、孕育他的世界崩塌了。他再也感覺不到那種血脈相連、心心相印的感覺。臍帶傳來的空氣越來越稀薄,周圍的羊水變得死氣沉沉,一切都失去了生機。
即刻,馬上,他也將隨著女人死去。
沒等他從巨大的悲慟和失落中緩過神來。一把鋒利無匹的劍瞬間插入他的世界。
他眼睜睜、不可置信地看著那把劍刺破皮肉,刺破羊水,停在了他的眼前。
大量噴涌的鮮血,瞬間染紅了羊水。
然后那把劍毫不停留,順勢橫切,就像砍瓜切菜般毫不費力,干脆利落地切開了他的世界。
有光照耀進來。
他的世界,瞬間像外面的世界般明亮、透徹。
但是他卻睚眥欲裂!
他感到他身體的每一寸肌膚,甚至于他整個的靈魂都在憤怒地顫抖。
他的世界就是女人的身體,那把劍刺進了他的世界,就是刺進了女人的身體,切開了他的世界,也是切開了女人的身體。他怎么可能,又怎么能夠平靜地看著這一切的發(fā)生。
女人的鮮血濺落到他的臉上。
他的身體在抽搐,大口大口嗆著著混著鮮血的羊水卻渾然不知;他的靈魂在哀鳴,聲嘶力竭地吶喊卻發(fā)不出哪怕一丁點的聲音。
啊啊啊啊啊啊!
他哀傷,他憤怒,他悲慟,他仇恨,他親眼目睹,卻無能為力,什么也做不了。
直到一雙粗糙的大手,撥開一切污穢,輕輕地將他從腹腔里抱了出來。
然后所有的情緒,所有的故事,全部化為一陣嬰兒清脆的哭聲。
“哇哇——哇哇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