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拂起耳邊的碎發(fā),曾經稚嫩的小孩如今已長成英俊的男人模樣。多少次遇見他,敘舊之心都被他淡漠的無視扼殺在搖籃中。
青秋松開她,面目冷冷:“麻煩!”
長生也回了神,卻還是忍不住說:“歡迎回來。”
這四個字,她放在心里整整一年,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時機說給他聽。如今,終于說出來,好似完成了人生中極其重要的大事。
他背對著她,看不清是什么表情。以為接下來的他鐵定會譏諷她說些冷言冷語,沒想到他低著頭,用氣音應她:“嗯?!?p> 長生一時激動,還沒走兩步就崴了腳,被他動作迅速接住。誰能想到,這個因一時善念收養(yǎng)的孩子,長大后不僅獨當了一面,甚至能為了你,殺掉那些企圖對你不利的人。
武爺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古人云: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那日,早已稱霸上海灘的武爺廣邀眾人到他的府上做客,為他正式邁入四十四歲大壽而慶祝。
是不是覺得特別奇葩,在眾人眼中特別忌諱的4,到了他這里,就要大肆張揚,仿佛要鬧得天下皆知才肯罷休。
落家作為上海最有頭有臉的大人物,自然是座上賓。落荊棘雖名聲不好,接管落家也才一年,卻把生意經營得風生水起,日進斗金。從曾經的滿口唾棄到如今的人人巴結,這世上變得最快的,或許就是人性的嘴臉吧。
還有那些發(fā)誓堅決不會把女兒嫁給他的人,如今簡就直是趨之若鶩,打臉打得啪啪直響。
聽到這里,玫瑰摸了摸鼻子。也難怪這一世的夫君整日板著一張生人勿近的臉,跟冰山似的,還不都是被他們給逼的?
“夫君鐵定沒有去?!?p> 長生揶揄她:“知少爺者莫若少夫人也。”
落荊棘的確沒有去,代他出席的是青秋。
武爺沒認出青秋就是當年的小孩李昭,對他‘笑面虎’的大名可是‘如雷貫耳’,不遺余力的吹捧。青秋帶起面具來,演技也是絕對不輸給戲劇中的角兒。
不知怎么聊,喝得酩酊大醉的武爺耍酒瘋,非要吃上頭正在展歌喉的女子的豆腐,無人敢勸。倒是青秋,攔下他作惡的手,皮笑肉不笑看著他,一直盯到武爺心里發(fā)怵。
“武爺怕是醉了,扶武爺去休息。”
他的下屬面面相覷,敵不過氣場強大的青秋,躬著身過來攙扶,誰知被不知收斂的武爺一把揮倒,公然跟青秋叫囂:“你算個什么東西?居然敢阻攔我!”
酒氣上腦,隨手拎起一個酒瓶,敲碎尾部,尖銳的刺端沖向青秋。后者輕而易舉就避開了他醉醺醺的攻擊,利落一個轉身,就把人撩倒在地,酒瓶子的尖端抵住武爺的喉頭:“我是不是東西,你說了不算!至于你是不是東西,大家都是明眼人,怎么會看不出來你這個東西?”扔掉酒瓶,昂貴的白蘭地倒在掌心里沖洗,隨從人掏出毛巾,青秋手心手背反復擦,仿佛上頭沾染了千蟲萬蟻。
“落家做生意,一向不拘小節(jié)。可武爺的貨,實在難登大雅之堂!”
一失足成千古恨。沒想到鋪了大半年路的武爺,居然在最后,斷了自己的財路。之后,武爺一病不起,很快便撒手人寰。
眾人皆以為他是飲酒過度加憂心煩神而死,可外人絕對想不到,真正讓他吐血身亡的,是青秋。
在武爺被送醫(yī)院后不久,青秋神不知鬼不覺進了他的房間,把曾經的往事一件件一樁樁攤在他的面前:“不論你曾經傷她有多重,我今天都會連本帶利一起討回來!”
武爺躺在病床上,喉頭涌出一股血腥味,雙手顫抖,摸向后面的枕頭。
青秋一把撩開枕頭,掏出里頭的槍:“想用它殺了我?”
把玩精湛短小的槍身,黑黢黢的槍口抵在他的頭上。
“不、不……求你……不要殺我……”
一口沉氣郁結于心,驚懼的臉色變得慘白如霜。
青秋站到月光里,面容冷雋清寒,露出陰虛的笑容:“可以啊,只要你答應把賣身契還給她,只要你不逼她當臺柱子,只要……”
轉身背對著光,巨大的黑影籠罩下來,層層逼近他:“只要你,沒有把她逼得走投無路!”
話已落下堅毅的實錘,渾身發(fā)顫的武爺算是聽出來了,前半生造的孽,全都還回來了。
嘩啦!
花瓶砸落在地上,滿地碎片。
門闔得緊緊的。
“不用看了,他們已經被我支走了?!?p> 青秋取走槍里的子彈,攥成白花花的粉末,“你的命,我要,可我不會讓你就此好過!”
該報的仇,他一分也不會少。
---
兩人收拾妥當,氤氳的溫泉水蒸得皮膚嬌嫩如凝脂,臉頰紅撲撲的,像是上了一抹艷麗的胭脂。
長生靜靜看著描眉的玫瑰,有的人天生麗質,一顰一笑皆含著萬種濃情。玫瑰回頭,晃了晃手中的眉筆,笑:“我來幫你?!?p> 長生拿起象牙梳,把她披散在四周的長發(fā)隴了隴,體貼一笑:“想不想試一試云鬢?兒時娘親教我的,應該還記得一些?!?p> “好啊?!?p> 玫瑰舉起右手,皓腕上滑出一個瑪瑙色的玉鐲,映襯玫瑰的肌膚賽過白雪。
“玫兒,該起了,太陽都曬到竿子上了?!?p> 白色的帷幔撩開,蓋在頭上的被子被雙慈愛的手拉下來。
“唔,娘親我還困著呢……”
縮在床上的玫瑰咕噥兩句,翻了個身繼續(xù)睡。
“懶姑娘?!?p> 背上被輕拍了掌,拽她被子,“還想不想娘親給你梳頭了?”
被子里的小姑娘立馬躍起來,困意全消,拽著宋太太的手放在臉頰上摩挲,撒嬌:“娘親,你最好了~”
鵝蛋臉軟綿綿的,像簇擁成團的棉花似的。
宋太太輕點她的額間,無可奈何一笑:“那就快些起來。”
“遵命,母上大人!”
風風火火爬起來,一溜煙的功夫,就洗漱完畢,在檀木梳妝臺前端正坐姿,“我要個美美的云鬢。”
“娘親給你梳一個流云髻,如何?”
宋太太有一雙巧手,既能紋繡出惟妙惟肖的上乘女工,又能編出各種花樣的發(fā)型,可把玫瑰驕傲死了:“娘親,我上輩子修了什么樣的福氣,才能得到您這樣的好娘親呢?”
又賴在宋太太的懷中,摩挲頭上如水般流暢的流云髻。
宋太太正在給她描眉,被她哄得心花怒放,嘴里卻說:“做事不利索,倒是嘴甜?!?p> 玫瑰抱著她,嘻嘻笑:“不然怎么哄得娘親疼了我十三年呢?”
“十四了。”
“還沒到女兒生辰呢,不能算十四?!?p> 撇嘴,雙手交叉在胸前,滿臉的不開心。
宋太太拿她沒辦法,給一旁的侍女使了個眼色。片刻,侍女拿了一個瑪瑙玉鐲走過來:“小姐,你看這是什么?”
“好漂亮哦~”
又立馬板起臉,表示自己‘視錢財如糞土’,“不要妄圖用錢財來收買我!”
宋太太笑了,故意拿起瑪瑙玉鐲,在日光中細細觀摩,折射出來的灼光晶亮瓷美:“看看這玉鐲,脈絡明細,瑩清又漂亮,世間罕見。配我家玫兒,雖略微遜色,可倒也是稱得膚色賽雪??上В壹颐祪翰幌矚g,那我也就只能……”
玉鐲被閃過來的玫瑰拿走,麻溜護在身后:“是我的,不許送給別人!”
宋太太哄著她:“是是是,只要是你的東西,爹爹和娘親就算拼盡所有,也會給你拿回來,誰也搶不走!”
自己生的女兒,自己怎么不了解?
玫瑰被哄好,喜滋滋的讓宋太太給自己戴上??粗饩€迷離中的傾城國色,宋太太翕了翕眉眼:“放心吧,娘一定會給你找個體貼又寵你的郎君,讓你這一生安枕無憂。”
后來,娘親真的給她找了個疼她愛她又寵她的男人,安枕了十多年。
“這玉鐲真漂亮,看成色就是世間少有。”
長生的話把玫瑰拽回現實,輕笑著調侃,“少爺真的很疼你呀。”
“不是他送的?!?p> 玫瑰摩挲著手腕上的瑪瑙玉鐲,眼眶逐漸泛起迷霧,“這是我娘親留給我的嫁妝?!?p> 出嫁那天,宋太太依依不舍送她上花轎,握著她的手久久不放,眼淚含在眼眶里:“訓文,從今日起,我把我的掌上明珠交給你,如果以后你敢待她有半點的不好,我們宋家是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可是,她的再世為人,卻讓父母沒了性命,這種切膚之痛,難以用言語來形容。
回去的途中,玫瑰的心情都不怎么好,卻還是撐著笑臉在開導長生。
還沒走到破廟,就在一顆菩提樹下碰到鄒婆婆。她帶來一個爆炸性的消息---所有逃出南京城的民眾,都被趕回南京城,被屠殺了六個周,整整四十二天。
他們還把這則消息刊登在報紙上,四處宣揚,耀武揚威,聲稱已把中國人踩在腳底下!
而下令屠殺的鬼子,就是木村!
玫瑰氣得險些昏厥,腦袋在嗡嗡作響:“告訴我,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鄒婆婆說:“我們的隊伍里有奸細。”
據了解,當時分批離開的民眾突然收到消息,說南京城已經控制住了形勢,讓大家在原地歇息兩三天后,又傳來鬼子被打敗的消息。再出差時,那個假傳消息的人已經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