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個眼神,嚇啞巴了尖叫的女警,洛弗斯并沒有感到自豪。
剛才哭泣詩人念頌咒語,洛弗斯覺得自己的心臟難受?,F(xiàn)在,那種難受沒有了震驚壓制,就像春天的小草一樣,在洛弗斯的心海里面漫山遍野地冒了起來。
瞪了眼女警之后,洛弗斯的意識就被自己的鷹眼術(shù)給埋沒了。
一幅又一幅的圖畫,連接起來,就是無聲的電影。
最難受的時刻,它在哪里?
貌似電影的影像,會用色彩和線條告訴觀眾。
難受的感覺,它好像在伊拉克的沙漠風暴行動之后,朋友們在高聲闊談高科技的立體戰(zhàn)斗體系,他在講大唐朝的怛羅斯之戰(zhàn)——在囂鬧時感到的孤獨里。
又好像在新婚之日,意外發(fā)現(xiàn)妻子愛著自己最好的朋友——難受它就在妻子與好朋友對望的一眼當中。
或者是死亡之后,發(fā)現(xiàn)自己忘記了含辛茹苦養(yǎng)大自己的父母。曾經(jīng)無所不能的父母,他們蹣跚的動作當中,也藏著被識別到的難受。
不僅僅只有難受,還有其他許多的滋味。
洛弗斯看到了以前的周子武,看見了許許多多人的笑容。
汽車,飛機,組構(gòu)體機械,魔法火球,哭泣詩人的臉。
之前只能看見的一團黑暗,慢慢勾勒出一副大眼睛、大鼻子、大嘴巴的干瘦臉龐,它就是哭泣詩人的臉?真粗獷,有點丑啊。
顏色是畫面的要素,線條是畫圖的邊界。
固化了鷹眼術(shù)的眼睛,慢慢浮現(xiàn)出洛弗斯以前父母、妻子、朋友的面孔,他們在無聲地張嘴,從洛弗斯的視線里走過,卻沒有一個人看向洛弗斯。
這些熟悉的人,看不見自己了。
淚水不知不覺漫過眼眶。
記憶里面無數(shù)游戲的最終老板,一個接著一個倒下;有熟悉的不合時宜聲音傳到了洛弗斯的耳朵里。
鷹眼術(shù)不能儲存聲音,如果有聲音,它則代表物質(zhì)世界!
“你們離老娘遠點,你說,你是不是想占我便宜?”黛芙拉野貓似地恐嚇著別人。
洛弗斯的意識在掙扎。
在警察局呢,怎么陷進各種情緒里面了呢?
洛弗斯,醒醒,別發(fā)白日夢啦。不是啊,不是白日夢,應(yīng)該是鷹眼術(shù)不停地翻出洛弗斯?jié)撘庾R里面的記憶畫面,而這些畫面喚起了洛弗斯劇列的情感波動。
醒醒啊,洛弗斯!
洛弗斯努力從瀑布般砸進意識的畫面流里面清醒過來,可惜他的努力失敗了。
哭泣詩人臨走之前,曾經(jīng)對洛弗斯說,如果覺得身體不受控制,就去圣殿尋找?guī)椭?。可他現(xiàn)在不是身體不受控制,而是鷹眼術(shù)正在失控,他甚至連呼救都做不到。
物質(zhì)世界又有聲音傳來——
“他是什么異端!”
他是誰?問話的聲音有點熟悉,對了,是那個叫亨維的警官督察。難道他在說我是什么異端?
不好,我的身體應(yīng)該魔法失控了,現(xiàn)在莫非露餡了?
“洛弗斯不是異端,你敢亂說,小心我告你誹謗!”
……咳,好樣的啊,黛芙拉。
“丑女人,我不是跟你說話?;羝战?,你認的這個頭兒是什么身份?”
“管好你的嘴,亨維?!被羝战鸾K于說了話。
黛芙拉立即狐假虎威:“也管好你手下的嘴,娘娘腔。”
“都閉嘴!”霍普金頗為不耐煩。
霍普金這個鐵匠的第五子,地位好像很高嘛。之前跟他到王家圣盔堡第一工廠,只知道他是廠長的兒子,是個有錢的主兒?,F(xiàn)在看來,可能還低估了人家的身份。
可是,源源不絕的畫面,占滿了洛弗斯的意識內(nèi)存,現(xiàn)在怎么辦才能打破這種狀態(tài)?
魔法知識儲存量為零,條件不足,根本沒有辦法得出解決問題的途徑。
如果換作自己的偶像高仙芝,會變成怎樣呢?
好像高仙芝不算什么高手,一輩子起起沉沉。這種無解,他只能伏下身來默默承受吧。
可你不是高仙芝,你怎么知道他要怎么做?
我就知道。
“給我封鎖這里,都動起來!”督察亨維在咆哮,“你朋友的事情與我無關(guān)!我隨便問完話,剛走到門邊,轉(zhuǎn)頭你的朋友就不見了?!?p> “是你把他弄到這里來的,是你把他搞成這樣的。洛弗斯如果出了事,你就是兇手!霍普金,洛弗斯如果有個三長兩短,你一定要幫他報仇!”黛芙拉看起來在胡攪蠻纏。
“丑女人你別潑臟水!霍普金,你聽我說,我可以到圣殿起誓,保證我的話是真的……我真的就轉(zhuǎn)了一下頭,你朋友就不見了。是他自己用魔法逃跑的,然后出現(xiàn)在這里的?!?p> 霍普金說:“向魔法協(xié)會求助。你出面,還是我出面?”
一波清醒到來,又一波迷糊過去。
洛弗斯分不清這次的聲音來自物質(zhì)世界,還是來自記憶。
“我叫諾斯洛夫,我是圣盔堡人……”
噢,該死,記憶里的聲音也出來湊熱鬧了!
洛弗斯心里哀嚎。
聲音的信息量比畫面要少許多,可是多一根稻草,就多一份壓塌駱駝背的可能。
一道背影隨著聲音,漸漸擠占了洛弗斯的整個意識。
咦?
這道背影,是那個被轟沒了左臂的壞蛋火槍手,放下火槍,舉起自己雙手,向洛弗斯求饒的背影。
“您不會殺害一個悲慘的男人,對不對?”
“轟!”
有生以來,第一次傷害人類的心悸,填滿了洛弗斯的心房。
不過這是個好現(xiàn)象!
雪花一般紛紛擾擾的畫面消失了,只剩下有聲音的動畫。
哥勞爾村漸漸遠去。
情景切入到圣盔堡,第14區(qū),圣殿墻邊。
諾斯洛夫的背影再次浮現(xiàn),他的左臂纏繞著臟骯的破布條,蜷縮在地,忍受著小混混的腳踢。
他翻身了。
洛弗斯和諾斯洛夫遠遠地對視,兩人的視線連接在一起。
洛弗斯第一次看見諾斯洛夫的臉,這個曾經(jīng)的火槍手,臉龐憔悴,眼球凹陷,皮膚泛出死亡的蒼白顏色。
此刻,圣殿的墻消失了,畫面消失了,聲音消失了。
洛弗斯的身軀出現(xiàn)在虛空之中。
遠處,諾斯洛夫翻身坐起。
“你好,洛弗斯,我叫諾斯洛夫。”
“怎么回事?這是什么情況?”洛弗斯沒有理會諾斯洛夫,轉(zhuǎn)開了視線,然后雙手揮動,發(fā)現(xiàn)感受不到撥弄空氣的阻滯感。
在自己虛構(gòu)的意識世界里面,根本沒有真實。
“救我,我快要死了。”諾斯洛夫繼續(xù)說。
洛弗斯嘆了口氣,再一次看向諾斯洛夫,臉上擠出笑容:“死吧,我沒有一炮轟碎你的身子,你算賺了好幾天呢。不用跟我說謝謝哈,謝謝你?!?p> “你對你自己說過,要來救我的?!敝Z斯洛夫慢慢躺下,在虛空中恢復蜷縮的姿態(tài),將殘廢的左手壓在身軀下面,“救我,我熬不了多久,你快點?!?p> 洛弗斯的身體在虛空中漸漸淡化,最后消失。
遠處,只剩下蜷縮著的諾斯洛夫,以及圣殿的外墻。那里,只有陰暗,沒有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