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后，弟子們再次來到馬廄。
霍玉丹本來連眼睛都懶得睜開。然而很快她就被一股氣味吸引住了：只見弟子手里拿著一盤熱騰騰、香噴噴的飯菜走到她面前。她的肚子不由自主地響起來。她盯著飯菜，吞了吞口水，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更加饑餓了。
弟子笑了笑，說：“如今你肯承認了嗎？只要點點頭就能吃飽飯啦！”
此時霍玉丹雖已餓得神志不清，但她只是看了看弟子，便又閉上眼睛。
弟子臉色一變，說：“我們千辛萬苦就是為了幫助你。你究竟在想什么呢？莫非你就喜歡作踐自己？”
另外一名弟子說：“想不到這位千金小姐的骨頭還蠻硬的。我們可不能餓死她，隨她吧！”
弟子們放下飯菜便離去。
霍玉丹見弟子離開，終于忍不住拿起飯菜吃了起來。
一陣狼吞虎咽之后，飯菜已被霍玉丹一掃而光。那種溫飽、充實的感覺，讓她精神為之一振，似乎全身已充滿活力。
然而，一會兒后霍玉丹便感到十分口渴。她才想起飯菜嘗起來特別咸。她明白這一定是弟子故意作弄自己，心中惱怒不已。
霍玉丹感到越來越難受，甚至比饑餓更難受。餓得久了，人會變得麻木。而這種焦渴的感覺，就像身在烈火之中，不可抑止！
良久，只見弟子端著一碗水走進來，說：“來，喝口水！你就趕緊認了吧！我們看到你這樣也難受。你又何苦為難自己呢？”
另外一名弟子說：“你不認，我們就交不了差，苦日子還在后頭呢！”
霍玉丹說：“交什么差？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誰非要把我當作奸細呢？”
“豈有此理！你不好好答話，居然還反問我們？拔了毛的鳳凰不如雞，你以為你是誰？呸！”弟子說畢朝碗里狠狠吐了一口痰，接著把碗遞到霍玉丹面前。
霍玉丹一手推開，碗便落地摔破，清水很快便滲進泥土之中。
弟子們相互看了一眼，隨即悄然離去。他們都感到驚訝，無奈。他們幾乎無法相信像霍玉丹這樣的千金小姐居然能吃得下種種苦頭。
霍玉丹被口里灼燒的感覺折磨著，不禁思緒萬千。她想到自從入教以來，一直忠誠地為本教做事，從無怠慢，做了香頭以后更是盡心盡力。如今卻蒙上不白之冤，苦不堪言。此時她已無法壓抑心底的想法，若無其事地相信事情會變好。
霍玉丹怨恨獨孤直連累自己，后悔自己因一時熱心參與進去。她甚至后悔離開京城。在那些逃亡的日子里，經(jīng)歷了許多的辛酸、磨難、危險，她都沒有后悔過。此刻她從心底開始懷疑自己的選擇。她開始懷念家里的人與事。父親再不對，對女兒卻是一直溺愛著。即使家里來了新歡，接著又添丁，父親都沒有改變這一點。而自己又為家里做了些什么呢？又改變了什么呢？也許當初應該聽從父親的安排，嫁給侯國興?？墒且幌氲教镆怀桑睦镉蛛y以割舍……
霍玉丹不斷自問：莫非自己真的是奸細？肯定不是的！或許后來自己不經(jīng)意地做了一些有關奸細的事，說了一些有關奸細的話，那就成了奸細……還是承認吧！遲早也要承認的。如今她已無力支撐下去。
可是，如果一旦承認，自己就會像獨孤直那樣示眾。以后又怎能抬頭做人呢！霍玉丹想到如果以后離開山寨，她一定找一個僻靜的寺廟去做尼姑。到時候什么都不用理會，所有的痛苦、煩惱都通通消失，那會有多好呢！
霍玉丹心亂如麻，各種念頭逼得她快要喘不過氣來。她從地上撿起破碗的碎片，用手指頭摸了摸邊緣，發(fā)現(xiàn)已足夠鋒利。她拿著碎片，在手腕，脖子處不斷比劃起來。只要狠狠一劃，這種難熬的日子就會過去。
可是要下決心并不容易?；粲竦ねR廄的出口，想到田一成就在外面，還有那些曾經(jīng)聽她講經(jīng)的樸實的弟子，京城里的父親和弟弟……她咬了咬牙，使勁把碎片扔到一邊。
第二天晚上，弟子們再次來到馬廄里。
一名弟子拿著一個布袋，在霍玉丹面前抖動起來。隨即便見布袋里的一團東西不斷蠕動著……
“我們看到你孤單寂寞，因此特意給你找了個小伙伴?！钡茏有α诵?。
霍玉丹緊皺眉頭，臉上盡是十分厭惡的神色。
弟子說：“哈哈……看來你已經(jīng)猜到啦！這是夏侯超外出打獵捉回來孝敬長老的野味，現(xiàn)在拿來給你作伴了。聽說此蛇毒性很強。七尺大漢被咬一口，兩個時辰后必死無疑！這是你最后的機會了，快認了吧！”
霍玉丹咬緊牙關，并沒有答話。
弟子退到門口，將布袋的口子松開，接著扔到地上，隨即把門關上。
只見一條長長的毒蛇從袋子里慢慢爬出，兩顆小眼珠子發(fā)出陰森森的寒光。毒蛇不斷扭動著粗壯的身軀，似乎在尋找獵物。
“??！”霍玉丹花容失色，忍不住尖叫了一聲。
門外弟子高呼：“你快認吧！我們馬上進來救你！再遲一點，神仙也救不了啦！”
霍玉丹被嚇得六神無主。她本能地抓起身邊的干草扔向那條毒蛇。
這舉動反而刺激了毒蛇。只見毒蛇一邊吐出細長的舌頭，一邊迅速扭動軀體，從側(cè)面接近霍玉丹。
霍玉丹來不及多想，轉(zhuǎn)過身便伸出雙腿使勁一頓亂踢。
此時毒蛇似乎被激怒了。只見毒蛇尾巴盤成一團，直立起身軀，對準霍玉丹的腿張口就咬下去。這一下快如閃電，她根本來不及躲避！
“??！”霍玉丹慘叫一聲。她只感到小腿有些刺痛，心里卻十分恐慌。她突然消停下來，慢慢地躺在地上，甚至連傷口都沒有查看。她意識到自己快死了，雖然心有不甘，卻不得不接受。
良久，弟子發(fā)現(xiàn)里面沒了聲息便開門進來。
一名弟子首先抽出利刀。只見他手起刀落，毒蛇便分為兩段。
毒蛇的殘軀還在扭動著，但弟子們都不再理會。
弟子看了看霍玉丹的傷口，只見傷口滲出的血已染紅了衣服。
弟子搖了搖頭，說：“唉……我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事到如今，你也該把奸細之事說清楚了！”
霍玉丹轉(zhuǎn)過臉，面向墻壁，有氣無力地說：“我不是奸細！別再問了，你們就讓我安靜地走吧……”
弟子說：“你這臭丫頭真是死不悔改！骨頭還真硬，大禍臨頭之際也不哭一下?！?p> 另外一名弟子說：“昔日的千金小姐，如今卻賤如泥。我們別再白費心機了，讓她與這死蛇爛在一起吧！”
霍玉丹一聽，淚珠不知不覺已滲出眼眶。她想不到臨死前還要受此侮辱。
弟子們一走，霍玉丹就抽泣起來。自從懂事以來，她就很少哭泣。但此時她自知快死，便不再抑制內(nèi)心的感受。
霍玉丹越哭越傷心。她曾想過尋死。如今真要死了，她又深深不忿。只見她猛然站起來，走到馬廄的木門前，不斷拍打、撞擊木門，一邊高呼：“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良久，沒有人回應霍玉丹。她只感到肝腸寸斷，萬般凄涼。她一心想見田一成最后一面，盡管她并不希望田一成看到自己現(xiàn)在這個樣子。但她不管那么多了，反正都要死了！
霍玉丹突然高聲吟唱一首《菩薩蠻》：
“郎今去也拋奴去，恨共離舟留不住。扶病別江頭，沾襟淚雨流。路遠終須別，一寸腸千結(jié)。此會再難逢，相逢只夢中。”
霍玉丹邊哭邊唱，心里只希望田一成能聽到她最后的心聲。
一陣陣聲嘶力竭的哭聲、歌聲不斷從馬廄里傳出，在夜深人靜的山寨回蕩著。
負責看守馬廄的弟子聽不清唱些什么，只覺是無休止的鬼哭神號，加上深夜陰風驟起，不禁毛骨悚然。
霍玉丹已費盡最后一絲氣力，便將身子靠在角落里。她不想睡覺，擔心睡著了就再也醒不來。可是，身心極度疲累的她還是在不知不覺中睡著了……
第二天午后，斜陽照進馬廄里。
霍玉丹慢慢張開眼睛，突然一陣驚喜涌上心頭：原來她還活著！她剛開始還有懷疑，以為是在幻影里。畢竟昨夜發(fā)生的一切是多么可怕??！直到她看到地上發(fā)出腥臭氣味的死蛇，才確信自己還活著。
霍玉丹看了看傷口，小腿上只有不起眼的紅點。她伸出手指輕輕一捏，感覺并不是很痛。接著她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死蛇，極力想弄明白眼前的一切。她這輩子從來沒仔細觀察過毒蛇，但此刻已推斷出地上的并非毒蛇。
接下來的日子里，除了負責看守的弟子前來換糞桶，送飯菜，霍玉丹再也見不到愛蓮會的弟子。
原來弟子為了嚇?；粲竦ぃ襾硪粭l王錦蛇冒充毒蛇。他們知道像霍玉丹這樣的千金小姐絕對分不清?？上[了半天，她還是不肯承認。他們無計可施，只好將她這事擱置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