姶靜鐵了心要開始對付守戎,所以又三日后早朝,果然就有諫臣進言道:
“嬴王身為藩王,長期留在京中有失妥當,既然查案無果,不如請嬴王盡早返回韋陽,另派人查案,以免生亂?!?p> 皇帝聽了便問守戎,守戎想著既然引線已燃,再留在京中反倒招惹是非,八步嶺內(nèi)尚有事待辦,倒不如躲出這場風波撇個干凈得好,于是順勢請罪請辭,定下三日時間交辦案子、整理行裝。
這事商定,大農(nóng)令又上疏道:“臣啟奏!經(jīng)查,壽康侯所轄封之地去歲所供稅糧與其在冊之數(shù)不符,有偷稅私吞之嫌,請陛下過目?!?p> 皇帝將兩本賬簿一對,當時大發(fā)雷霆,下令將壽康侯捉拿回京,遣右監(jiān)前往辦理。
守戎暗中氣憤,明白今日這是皇后要反攻了,想必是不能安生了,可恨自己未能防范,被她輕易被支出了京。
正這時,宗丞再次出來進言道:“陛下年前曾提起冊封公主一事,當時臣不敢妄斷,所以暫且擱置,事后思慮再三,覺得情況特殊,還是得請諸位一同商議商議!公主已近及笄之年,一直未有親封,雖非嫡出,但陛下膝下只有一位公主,自然尊貴無比,臣的意思是——可封為‘懿公主’!”
守戎茫然驚訝,群臣也議論紛紛!
“我朝規(guī)矩,‘懿’字是嫡長公主方可用的呀!這不可……”
“是啊,這是嫡公主才有的榮耀??!”
“哎!物以稀為貴嘛,陛下就這么一位公主!”
“那也不能壞了規(guī)矩??!再說陛下正值壯年,帝后和睦——誰說得準?”
令守戎更覺不安的是,高太傅竟附和道:“陛下,臣以為宗丞所言有理,臣有幸為公主之師,公主天資聰穎、超乎常人,確有懿公主的風范。只是公主出身不高,生母早亡,貿(mào)然冊封或為不妥,故臣提議,不如為公主選一個才德兼?zhèn)涞酿B(yǎng)母,一來服眾、二來也可方便教導公主。”
皇帝沉吟片刻,轉(zhuǎn)向王宗正,問:“王卿以為如何?”
王保宜上前道:“自我朝始,‘懿’字只用于嫡長公主,一共就出過三位‘懿公主’。但這倒也不過是慣例,并非明文寫定,且公主確實尊貴,若要封也不是不可,高太傅所言很是中肯?!?p> 皇帝點了點頭,又問:“那眾卿以為后妃之中,誰可以撫養(yǎng)‘懿公主’?”
王保宜道:“請皇后親自撫育,最為妥當!”
皇帝搖了搖頭,駁道:“皇后還有太子要教導,后宮事務又繁雜,恐怕力有不及?!?p> 宗丞提議道:“皇后之外,高夫人如今是眾妃之首。高夫人出身書香世家,容德修才,臣以為是不二人選!”
守戎默默聽著,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除了韓氏,后宮中誰撫養(yǎng)守澈不等同于落在皇后手里?皇后此招實在可恨!
皇帝余光見他心事重重,便問道:“戎兒,你是澈兒的同胞兄長,你以為呢?”
牽扯到妹妹,守戎難得在朝堂上亂了手腳,忙道:“父皇,澈兒生性古怪、孤僻寡言,素與后妃往來不多,貿(mào)然決定恐怕不妥。且……我兄妹二人生母位分不過一個美人,就算澈兒是父皇唯一一個公主,也不敢得此殊榮,更不敢勞煩高夫人教養(yǎng)。”
曹欣跟著進言道:“陛下,嬴王殿下最是了解公主,所言應該不差。臣也覺得公主性情無爭,想必也不愿意陛下為此煩惱,不如還是封為‘淑公主’、‘靜公主’更為妥當!再或者,臣聽聞陛下新得的韓婕妤溫和謙遜,與公主性子相投,倒不如請韓婕妤撫養(yǎng)?!?p> 宗丞立刻嘁聲回懟道:“韓婕妤的出身怎可當?shù)么巳??壽康侯才犯大罪,韓婕妤由他獻上,或許還該禁足待查!后宮之中,有才有德者眾多,怎的曹統(tǒng)領(lǐng)偏舉薦這么一個?莫非是曹統(tǒng)領(lǐng)知道些我等不知的緣故?”
這話一出,皇帝與曹欣不由自主地同時將目光投向了守戎!
好在守戎一直失魂似的低著頭,從始至終沒有半點反應,否則皇帝只怕立刻就要生疑。也好在曹欣反應及時,立刻向皇帝抱拳拱手道:
“陛下明鑒,臣擔著宮禁安危之責,所以比旁人多知道些內(nèi)宮人情,見陛下煩惱,不禁跟著多說了兩句。臣有罪,不該妄言陛下家事,陛下若要怪罪,臣不敢有異議,但宗丞這么陰陽怪調(diào)的,臣卻是實在擔不起!”
皇帝看了看曹欣,又看了看宗丞,他自然覺察得出這話題從一開始提的時候就別有用心,那挑撥就更不可信了!
而曹欣跟著朱瞻詔,為他是實打?qū)嵉拿斑^天下之大不韙,這點信任還是有的,況且曹欣又確實沒說錯什么,于是擺了擺手道:“曹卿不必在意,快快起來吧!”
皇帝一開口,自然無人再敢攀咬,于是不扯其他,依舊商議守澈冊封的事。
最終,定下來將守澈封為“庶懿公主”,食邑萬戶,賞居北宮,夫人高氏封為貴妃,責其教養(yǎng)。
下了朝,皇帝不禁惆悵,同左相聊起家常說道:“朕膝下單薄,竟只有這二子一女,倒不如你……”
左相惶恐,忙拱手道:“陛下這二子一女都乃龍鳳之資,自然珍貴;臣的子女就是螻蟻一般,便是多又有何用?”
皇帝大笑道:“你又來了,你那熾蓮可不是九天飛鳳嗎?”
“她是鬧著玩的,若不是有陛下憐愛,誰把她當回事兒呀!”左相一哈腰,語氣中愈發(fā)小心。
皇帝搖頭笑笑,又嘆道:“朕后宮妃嬪眾多,澈兒之后卻再無人生養(yǎng),恐怕是福祉有限。你那幾房姬妾倒好,雖有夭折,終究添了幾個。”
左相見皇帝真有感傷,不再無謂謙卑,亦肅色道:
“臣雖有幾個孩子,但也只蓮兒是還算有樣的,其余的都體弱多病,并無才智,是一個不如一個,到熾焰那小子那更不用說,活脫脫就是個討債的!”
皇帝想起前兩日的聽聞,不禁失笑,左相卻沒賠笑,乘機勸慰道:
“說一句俗話,陛下莫要笑,臣時常想,自己無才無德,能有今日已是福澤深厚,又怎敢多求?想來這天下人的福分是有頭的,若一次全圓滿了,那只怕下一世就得投個豬胎了!”
“也是!也是!”一句笑話也有理,皇帝笑過便作罷了,但北宮中現(xiàn)在可是愁云慘淡,離別之日是誰臉上都掛不住笑了。
“壽康候之事是確鑿無疑,走前他也同我講了?!?p> 守戎擰著眉,滿是愧疚!
“建八步嶺的軍營花費不少,韋陽實在生不出錢來,他是為助我周轉(zhuǎn)才出此下策!芝縣富饒——本以為一兩年間就能補上,誰知忽然被人有意翻查,是我連累他了!父皇雖痛恨人貪,但案子好歹在廷尉府,張?是個明白人,壽康侯治理芝縣歷來有方,應當不會太難為他的,只要逃過一死,我再設(shè)法接他到韋陽去!只是他如此待我,我實在有愧……”
見守澈抱著膝,嚅著唇不言語,守戎又嘆了口氣,道:
“昔日文帥就拿你治我,今日姶靜也是如此,不留你在身邊等同被人捏著軟肋。”
守澈哼哼道:“我不留在宮中,哥哥怎會逮著一絲機會?她如今又得賢名,又拿我控制了哥哥,怎么這么好主意!”
“是啊,冊封的事還是我提的,左右都與她無關(guān),她摘得最干凈!”
守戎說著,不禁懊悔自己的魯莽,守澈卻沒真當回事兒,拉了拉滾白邊的袖子,仰面躺下了,抬起手交叉著,從指縫里看外邊兒透進來的光,悄悄地不做聲。
守戎看著她,心中又憐惜道:“澈兒,你在宮中的日子恐怕不會太平了,我不在你自己多小心,宮中的女使、宦官能打點的,我都叫人打點了,姨母也會暗中照料,再不行——出了事你就去求蓮兒幫忙!”
守澈依舊發(fā)呆,守戎道:“我出宮了,還是慣例,你不用送了。以后就別和熾焰吵了,有他圍在你邊上擋擋,只怕還好些?!?p> 這一話出,守澈蹭地坐起來,道:“我有那么不濟嘛!”
哼了一聲,扭過頭去不準備搭理哥哥了,守戎苦笑著搖了搖頭,也沒有再嘮叨,站起身來走了。
出了門,便瞧見熾蓮在外頭等他,她穿著一個掐絲浮繡雙蟬襖,高束領(lǐng)兒的對襟褙子,瞧著溫文爾雅、規(guī)規(guī)矩矩。可守戎一見她,便覺心虛,下意識低了頭。
果然,她一開口就是問:“這回的事兒,都是你生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