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陪我一起下地獄吧

　　夜晚，十八街里，樂語站在「牙、痔瘡、鐵打」的診所招牌前，剛想推門進去，卻發(fā)現(xiàn)門把手掛了一個「正在治療中，還有力氣看清楚這行字的人別進來」的牌子。

　　門口旁有張鋪有軟墊的長椅，看上去還蠻干凈，樂語便坐長椅上等候。

　　晚上他出門穿了件連帽外套，不怕被人認清楚自己的面貌，跟陰音隱那件是同款——事實上樂語覺得陰音隱穿起來很帥，路過成衣鋪的時候發(fā)現(xiàn)這居然是今年男裝爆款，便果斷買了一件。

　　閑來無事，診所旁邊的路燈又頗為光亮，樂語便拿出一本黑皮封面的書津津有味地看起來。

　　穿越到這個世界，樂語雖然遭遇諸多麻煩，但也不是只有苦難沒有快樂。除了一來就能駕駛千羽流來深度體驗精神力和戰(zhàn)法體系的奇妙外，這個世界嶄新的文娛作品，也讓樂語流連忘返、食髓知味、樂不思蜀、血脈噴張……

　　咳咳，其實是樂語上輩子沒看過幾本劉備，而在輝耀里搞顏色卻是許多通俗小說理所應當存在的情節(jié)，自然看得樂語食指大動。

　　當然，能看到顏色只是一個方面，更重要的是，輝耀這兩千年來積累的經(jīng)典作品、詩詞、小說數(shù)不勝數(shù)，哪怕樂語想看那種又白又爽的無敵流爽文，書店里也應有盡有，從《皇家學院的劣等生》到《大小姐的貼身高手》，涵蓋奇遇流、兵王流、重生流諸多流派，看得樂語在書店都想一次過全部打包帶回家。

　　輝耀里的通俗文學如此發(fā)達，除了造紙術(shù)發(fā)展迅速和初步工業(yè)革命，最重要的自然是因為文盲率極低。每個郡縣都有講學廣場都有師者進行知識啟蒙，大多數(shù)戰(zhàn)法都是公開知識，如果你不識字，連鍛煉戰(zhàn)法養(yǎng)身提神都做不到。

　　不要以為窮人就不會主動識字不會修煉戰(zhàn)法，相反，在輝耀越是窮就越要識字，越要鍛煉戰(zhàn)法，因為精神力體系的存在不僅提高了人類的免疫力，還導致了醫(yī)療體系的稀缺和畸形。

　　在地球，喉嚨痛、闌尾炎、口腔潰瘍、甲狀腺腫大、前列腺腫大等等疾病都是長期存在，無論有效還是無效，人類為了治療疾病摸索出許多經(jīng)驗，但在輝耀——不存在這種經(jīng)驗！

　　?。?p>　　感冒？

　　那是什么？

　　天氣冷會打噴嚏？

　　噴嚏是什么？

　　在精神力體系全民鋪開后，絕大多數(shù)輝耀人一生都沒有得過常規(guī)疾病，除了外傷、牙痛、痔瘡等寥寥數(shù)種病痛外，輝耀人幾乎是百病不侵，自然也沒有治療經(jīng)驗。

　　輝耀人的身體素質(zhì)并不是可以免疫疾病，而是當他得病之后，精神力就會自動進行殺菌消炎！

　　嚇得樂語都以為精神力能殺精了。

　　當然這并不是毫無代價的，樂語發(fā)現(xiàn)輝耀人的平均壽命是60歲，而且不是病死，大多數(shù)人是到了60歲就紛紛老死，便明白大概是怎么回事了：精神力通過加速新陳代謝來抗衡疾病，也就是削減HP上限來消除疾病狀態(tài)。

　　雖然是治標不治本，但在這個生產(chǎn)力水平‘就這’的社會，不能強求更多。

　　因此，如果有人不識字導致無法修煉戰(zhàn)法，沒有‘精神力防御’buff的他遲早會在某一天染上奇怪的疾病，周圍任何人都沒有治療這種疾病的經(jīng)驗，他又因為貧窮根本支付不起醫(yī)官司的診療費，那么等待他的將會是祖?zhèn)魅旧w從此失傳，也就是所謂的‘窮不過三代’了。

　　在前世，識字是為了變得更好；在這里，識字是基本的生存必須。

　　當識字率上去了，通俗文學的爆發(fā)也應運而生。雖然沒有網(wǎng)絡的聚合效應，但奈何輝耀普及教育已經(jīng)普及了幾百年了啊，創(chuàng)作者們慢慢寫，市場慢慢淘汰，積累下來的經(jīng)典之作也足夠樂語看到天荒地老了。

　　樂語一開始也看不進去這個世界的書，就像看爽文的人很難接受輕小說的語法格式……不過他終究是習慣了走路玩手機的人，閑下來的時候總想找點事做，又找不到人打牌，也只能選擇看書了。

　　當他看完第一本輝耀文后，就像是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輝耀兩千年來積累的文學作品盡數(shù)為他展開。現(xiàn)在樂語去到哪都會拿著一本書，抽空就看消磨時間。

　　當樂語沉浸在《六朝記》的奇幻世界里，忽然聽到一聲噗嗤笑聲。

　　他抬起頭，看見一男一女路過，女的打扮得花枝招展，掩住嘴巴的笑容，眼睛笑得瞇起來。男的長得一副兇相，但他看向樂語的眼神卻是頗為的……怎么說呢……就是那種，很特別的，帶有同情的眼光。

　　樂語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但等連續(xù)三批人路過時都忍不住發(fā)笑，他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這個診所是治牙痛、痔瘡和鐵打。

　　他現(xiàn)在身上無傷無血，顯然不是鐵打；

　　牙痛不是病，一痛要人命，他能穩(wěn)如泰山坐著看書，顯然也不是牙痛；

　　那么，在別人眼中，他坐在診所門口的唯一理由，自然只剩下一個了……

　　吱呀一聲，診所門被推開，一個肥大男人慢慢踱步走出診所，滿懷感激地說道：“醫(yī)師再見！我明天復診帶點水果來看看你！”

　　那男人轉(zhuǎn)過頭看見樂語坐在軟墊長椅上，頓時臉色了然，拍了拍樂語的肩膀：“以前沒見過你，是聽聞陰醫(yī)師的名氣來的吧？放心吧，陰醫(yī)師技術(shù)很好，特別是在這方面是全星刻第一，醫(yī)官司的醫(yī)官都比不上他，你從此就脫離苦海了！”

　　什么這方面，我跟你不是一個方面！

　　樂語扯了扯嘴角，迅速走進診所。陰音隱坐在書桌后面，看見他進來也沒有驚訝，“晚上好，痔瘡治療預約，沒錯吧？請隨我到手術(shù)室。”

　　“你……”樂語想說些什么，但陰音隱用冷冷的眼神警告了他一下——就跟他手上指著樂語的手銃一樣冰冷。樂語只好閉上嘴巴，跟著陰音隱走到地下室。

　　等陰音隱關(guān)上門，樂語才抱怨道：“你剛才還玩什么角色扮演啊，我又不是找你治病的?！?p>　　“那你為什么要來找我呢？”

　　“那是因為你——”

　　“然后別人聽見你無病無痛卻忽然來十八街見一名野醫(yī)官？”陰音隱語氣里包含對弱智人種的歧視：“你這跟拿著喇叭喊‘我很可疑，這個野醫(yī)官也很可疑’有什么區(qū)別？”

　　樂語語氣一滯：“我這不是進入診所了嗎……”

　　“除非能確認自己處于絕對安全狀態(tài)，否則都不要泄露自己的秘密信息。你以為診所里就安全了？外面的人只要耳朵貼著窗戶就能聽見里面的聲音。”陰音隱感嘆道：“你缺的常識實在太多了，我覺得我需要收費?！?p>　　樂語只好轉(zhuǎn)移話題：“那下次能不能換一個說法??！我又沒痔瘡！”

　　“你現(xiàn)在沒有，又不代表將來沒有。作為同為白夜行者的友情價，我可以給你打個99折。”陰音隱一副‘便宜你了’的表情。

　　他頓了頓，表情認真起來：“我選擇痔瘡作為治療項目，本就是為了方便我們這樣接頭。你知道嗎，不少達官貴人都會來我這里治病，他們自然不是為了治療鐵打和牙痛。”

　　樂語很是驚訝：“真的？他們?yōu)槭裁床蝗メt(yī)官司？”

　　“醫(yī)官司人多口雜，而且上層貴族大多數(shù)都跟醫(yī)官有良好關(guān)系，你前腳進醫(yī)官司，后腳整個上流社會都知道你得了什么病?！标幰綦[不屑笑道：“為了保護自己那點可憐的顏面，這群貴族甚至不愿意讓家人知道。他們屁股流的血，養(yǎng)活了整個星刻郡的民間診所。”

　　陰音隱看了一眼樂語的兜帽：“以后無論你遮掩身份還是光明正大來都不要緊，不會有人懷疑你和我之間的關(guān)系。就連統(tǒng)計司里，也有我下過刀的患者?！?p>　　輝耀人民的痔瘡問題原來這么嚴重的嗎，我以后也要注意一下，能站著就別坐著，能坐著就別躺著……陰音隱給的理由實在太充分太有力了，樂語根本抱怨不了，問道：“林雪恩是內(nèi)奸嗎？”

　　“沒找到任何證據(jù)，你跟林雪恩戰(zhàn)斗時遭遇銃擊，并不能成為證據(jù)?！?p>　　“那我現(xiàn)在是殺錯好人還是料敵機先？”

　　“你現(xiàn)在是積錯?！?p>　　“積錯？”

　　“在白夜制度里，人權(quán)高于一切。我們對預備成員先斬后奏已經(jīng)是違反紀律，斬殺嫌疑人之后卻沒找到確定證據(jù)，那就代表我們可能犯了錯，也可能沒犯錯，但白夜統(tǒng)統(tǒng)算我們做錯了?！?p>　　樂語撓撓頭：“積錯會怎樣？會扣我們福利嗎？”

　　“不怎么樣，只是白夜會如實記錄下來?！标幰綦[想了想，說道：“如果……如果有朝一日，白夜真的成為這片大地的政權(quán)，掀翻了舊世界的一切，那么我們積累下來的錯誤，就會如實公開。”

　　“錯殺好人的，公開審判?！?p>　　“冤枉忠良的，按法追究?！?p>　　“惡貫滿盈的，明正典刑?！?p>　　“你可能聽過一個思辨：為了追求正義的結(jié)果，能否用非正義的手段；如果用了非正義的手段，所得到的結(jié)果能否算是正義……積錯，就是白夜的回答?！?p>　　“人非圣賢，為了得到正義的結(jié)果，我們可能在追求的過程中犯下錯誤，動用了非正義的手段。但正因為人非圣賢，所以人可以糾錯，以前犯下的錯誤，留到未來進行償還?！?p>　　“錯了，就要認，就要改，就要罰?！?p>　　陰音隱忽然冷笑道：“所以你懂了嗎？就算你活到白夜亮起的那一天，等待你也只是無盡的清算。你作為流星的功績，不會被遺忘，但你作為千羽流時所犯下的罪孽，也必須要得到審判?！?p>　　“當然，更有可能的是，你活不到那一天?！?p>　　他頓了頓：“我也一樣?！?p>　　樂語撓撓頭，笑道：“按照我現(xiàn)在的作惡速度，白夜那邊關(guān)于我的積錯本，怕不是跟日記差不多吧？”

　　陰音隱一想還真是，千羽流作為統(tǒng)計司干員，天天都在為虎作倀陷害忠良，白夜想要記錄千羽流的錯誤，跟為千羽流做傳記有什么區(qū)別？

　　“說正事吧。”樂語找了椅子坐下來：“既然你沒確認林雪恩是內(nèi)奸，那你找我來肯定不是想給我頒獎的……找我干嘛？”

　　“簡單來說，殺一個人?！?p>　　“誰？”

　　“提刑司司長，董衡?！?p>　　“為什么？”

　　“現(xiàn)在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我們暗殺董衡，丁義會認為這是呂仲刺客的報復，而不會懷疑到白夜頭上。而董衡一死，我們白夜的計劃就可以加速推進?！?p>　　“董衡有做過什么惡嗎？為人如何？”

　　“不曾聽聞他的劣跡，為人似乎頗為正派?！?p>　　樂語眨眨眼睛：“那我們刺殺他豈不是傷及無辜，殘害忠良？”

　　“這不是正好嗎，我只能活三年，而你看起來說不定還會走在我前頭。臟活都交由最卑劣最早死的人來負責，白夜日后清算起來也簡單，這才是性價比最高的選擇?！?p>　　“順帶一提，這個不是常識，而是我們白夜行者內(nèi)部的共識?！?p>　　“所以?！标幰綦[站起來：“流星，陪我一起下地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