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去燕
街上的布告欄出現(xiàn)了一張畫像,上面畫的是一個莫約十六歲的女孩。布告欄前面,團(tuán)團(tuán)的圍著許多人,站在最中間面對著人群的,是兩個道士模樣的人。年紀(jì)稍輕的那一個,對著北方拱手行禮,接著用不緊不慢的語速說起話來。
“天地?zé)o極,道法玄妙。貧道與師兄奉陛下之命,前來捉妖。”
聽到捉妖兩個字,人群里炸開了鍋。在這個幾百年來都是魚米之鄉(xiāng)的小村子里面,大家日復(fù)一日,過著穩(wěn)定又自在的日子,哪里會去想有妖怪作祟的種事呢。一個老農(nóng)顫顫巍巍走到最前面來,問說:“兩位道長啊,我們這個地方平平靜靜幾百年了,哪里有什么妖呢?我想,二位,會不會是搞錯了?!?p> 那道士聽罷,冷冷笑了一聲。
“老伯,你們凡人看不穿的東西太多太多,怎可就此斷言,絕無妖物呢?”
他揮了揮手里的拂塵,跟著師兄,兩人一道穿過人群離開了。在他們眼里,流露著的是對周圍這些愚人的蔑視,還有,他們那藏不住的,對永生的渴求。
外邊的日頭漸漸高了,小鯇坐在屋子里一個勁地?fù)u著手里的扇子,心說這個夏天還真是不友好,明明都坐在曬不到太陽的地方,干嘛還這樣熱得要死。她喝了一口茶水,想著李利這個呆子出去買個西瓜怎么還不回來,該別是熱暈在外面了。她覺得不放心,于是帶上傘準(zhǔn)備出門去尋他。可就在她把店門關(guān)上前的一刻,兩個年紀(jì)不大的人邁著步子走了進(jìn)來。
“兩位客人不好意思啊,我有點急事沒法招待,還請二位改天再來?!?p> 她向他們賠禮,這二人卻不理她,自顧自地找了個板凳,坐下了。
“沒想到,一只蛟人,居然也學(xué)會裝模作樣懂禮數(shù)了?!?p> 那人的聲音響起來,在整個屋子里回蕩著。這種詭異的聲音讓小鯇覺得很難受,她立刻運起法術(shù)來,周圍散出一層薄薄的霧氣?,F(xiàn)在的情況在說明著一件事,不打,就要死。
兩個道士一左一右,揮著拂塵畫出一個法陣來,隨著他們快速的念動著咒文,紅色的光很快就把整間屋子照得很亮??删驮谙乱凰查g,他們注意到,眼前原本清晰的那個蛟人的身影,消失了。
窗簾被久違的風(fēng)吹得呼啦一聲響,隨著這陣風(fēng),兩個道士的腿上都被狠狠地劃出了一道血痕。兩人吃痛,立即揮起拂塵展開結(jié)界,將自己圍在里面。小鯇就站在他們旁邊,隱去自己的身形是她唯一會的法術(shù)。其實,很多蛟人并不那么會法術(shù)。因為海洋給他們提供了足夠的安全和庇護(hù),也在教導(dǎo)他們和平和博愛。他們真的只是很多妖怪中普通的一份子,是一群安安分分活著,不參與任何糾紛的妖。蛟人不嗜血,也不貪婪,可就因為他們意味著霓裳,意味著永生,千百年來招致無數(shù)的追捕和屠殺。她不明白,為什么人類總要追求永遠(yuǎn)的活著,總要對自己所持有的一切感到懷疑和不滿呢。她不想殺人,就像,她也不想被別人所殺一樣。
“速速離去,忘了今天的一切,我們可以相安無事。否則,我會殺了你們,剝皮抽筋,挫骨揚灰?!?p> 小鯇努力以一個冰冷的聲音惡狠狠地說著這些話,她知道,在大部分的人類眼里,蛟人是恐怖的存在。他們會將人類拖進(jìn)深海,挖出眼珠,砍掉四肢,生吞活剝。雖然這些都不是真的,但只要能嚇跑他們,那就足夠了。小鯇想,等他們離開,自己就和李利一起回東海,遠(yuǎn)遠(yuǎn)地躲開,叫誰也找不到。
可是,她想錯了,她錯誤的估計了人的貪婪,也低估了這兩個道士的能耐。當(dāng)一把短刀刺入她身體的時候,她才反應(yīng)過來,從他們察覺到她的所在時,自己就已經(jīng)沒有活路了。血順著刀刃流下來,砸在地上,看上去像是打翻的紅色墨水,絲毫沒有美感。小鯇抓住那道士的手,狠狠沖著他的胸口劃去,可她已經(jīng)有點看不清了,長長的指甲只劃來了那人的衣領(lǐng)。逃,她必須逃,否則,就會死無葬身之地。屏息凝神,小鯇全力調(diào)動著最后的妖力,可從那人衣領(lǐng)滑出來的東西,生生叫她止住了動作。那是,一小截蛟人的骨頭,那是,她母親的骨頭。
“混蛋,你去死吧!”她將妖力系數(shù)釋放出來,不惜代價,只為取那兩個道士的項上人頭??伤F(xiàn)在早已經(jīng)是強(qiáng)弩之末,就算呼出性命,也敵不過兩個持有蛟人骨的道士。一道紅光閃過,她砸在地上,掙扎著向那道士爬去。蛟人的骨頭,她母親的骨頭,原來,那個在自己年幼時就死去的母親不是病死,而是被人類所殺。
“把它…還給我,把母親的骨頭,還給我…”
小鯇知道,自己就快要死了,可是,她不想再逃。身為蛟人,難道是她的罪過嗎?為什么蛟只能躲在深海,過著單調(diào)而乏味的生活呢?就因為,那件霓裳嗎。
兩個道士看著眼前這只垂死掙扎的小妖,臉上已經(jīng)抑制不住的顯現(xiàn)出了笑容。無限的生命,那存在與傳說中的霓裳,他們,終于就要得到了。就在這時,一袋銅板從外面飛進(jìn)來,砸在一個道士臉上。
“你們是誰,快走開,走開!”
李利抓著掃把,疾步向這邊沖過來,被道士一個訣就打倒在地上。他踢打著,像一只被系住了腿的螞蚱。
“你們敢傷害她,我打死你們!”
他嘶吼著,看著倒在不遠(yuǎn)處的小鯇和地上不斷擴(kuò)大的血跡,以及,兩個獰笑著的道士。小鯇像一只缺水的魚一樣,被他們從地上拎起來,接著又砸在地上。他們中的一個用咒術(shù)控制著小鯇,另一個,把刀架在了李利脖子上。
“蛟人,把霓裳交出來。否則,我就把這個人類殺死,然后煉化成丹?!?p> 他用力把刀刺入李利的脖子,血嘩嘩地流出來,染紅了他的衣領(lǐng)。
“你是妖孽,現(xiàn)在已經(jīng)必死無疑,可這個人類沒有罪啊。難道,那想看著他因為你而死,因為你而不得超生嗎?”
小鯇覺得很痛很痛,她不怕死,可她怕李利因為她而受到折磨。她從不在乎長生,她只覺得,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刻,都值得去珍惜和回憶。母親因霓裳而死,自己也一樣,這或許,就是身為蛟人無法逃離的宿命吧。父親常說,人類貪得無厭,不可信,更不可以愛??墒牵恢笔且粋€不聽話的孩子,是東海最為任性的小公主。情之一字,不知所起,她已經(jīng),回不了頭了。
屋子里金光閃耀,李利感覺到自己的血沒有再繼續(xù)流了,受傷的地方,也不再覺得痛。他看不清眼前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只聽到兩個道士的慘叫。待金光散去,整間屋子里只剩下他一個人。
“小鯇,小鯇!”他喊著她,卻聽不到任何的回應(yīng)。袖子里的木匣掉出來,咔噠一聲砸在地上,隨著那滾落出來的銀色珠子,從前的一切記憶全都回來了。他想起自己是出征東海的將軍,是蛟人的階下囚,想起,那淺淺的笑和粉白的身影。蕭利跪在原地,眼淚就這么肆意地涌出來。他聽見小鯇的聲音,在徐徐地講述著她最后的生命。
“霓裳,我愿給你。走到今天,這都是我的命。不要覺得抱歉,我絕不會恨你。因為這一世,你是我見過的唯一一人,愛過的唯一一人。李二狗,李利,蕭利…我走了,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