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真正的結尾
“啊……”盛凌姐姐又打了一個哈欠,她伸手抹去微紅眼角的淚水,并沒有催促。
木風實在不好再待下去,最后說了一句:“別忘了讓他醒了給我打電話,拜托了。”
盛凌姐姐堅持要送送木風,被木風嚴詞拒絕了,他實在不好意思再耽誤姐姐的時間。
木風很快就走到了曾經盛凌姐姐藏身的那顆樹下,也許是一個人走得比較快,路程比去的時候感覺是短了不少。
誒,回來好像沒有路過那處殘垣斷壁的老宅子,木風忽然想到這點兒,回頭看了一眼,不遠處那些殘垣斷壁黑漆漆的影子還靜靜佇立在那里,木風覺得自己有些過于緊張了,大約是走得快了沒注意到。
天上的繁星更加明亮了,空氣中的風有些燥熱,木風回到家的時候出來一身薄汗,這個夏天好像特別熱。
那天晚上木風一夜無夢,睡得特別踏實,夢里父母向他道別,眼淚汪汪地讓他千萬照顧好自己,這對湊合了大半輩子的夫妻終于走向了徹徹底底的新生,木風微笑著向他們揮手告別。
第二天木風是被電話鈴聲吵醒的,閉著眼睛摸索到電話放到耳邊,聲音還有些沙?。骸拔埂薄?p> “還沒起床?不是今天要約我出去走走嗎?”電話那頭的聲音帶著欠揍的笑意。
木風一骨碌從床上翻了起來,“盛凌?!”一眼瞥到墻上的鐘表,竟然已經下午三點了!木風已經很久沒起得如此晚了。
“廢話!不是我是誰?難道你還約了別人?要是還有別人那我就……”
“沒別人,就約了你一個,也不是什么鄭重的事,就是想著這么久沒見了,見個面聊聊天?!蹦撅L歪著脖子一耳朵夾著電話,飛速地收拾自己,生怕盛凌不來了。
“好,那你開門吧,外面怪冷的?!彪娫捘穷^沉默了片刻,響起帶有幾分戲謔的聲音。
木風聞言覺得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一時沒反應過來,他聽見有人叩門的聲音,下意識走出去開了大門,盛凌拎著早飯站在門外,一身運動風打扮外面裹了熒光綠件外套,襯得他臉都有些發(fā)綠。
“早上好呀,還沒吃早飯吧!”盛凌嬉笑著獻寶一樣將早飯在木風眼前來回晃動,被木風一把奪了過去,讓盛凌自己先坐會兒,他去洗漱一下。
幾年不見,盛凌還是老樣子,囂張且欠揍。
木風吃好早飯,換了身衣服,也拎了件外套,不過沒穿身上。
兩人一路走著,竟然相對無言,安靜地詭異,不過卻沒有覺得別扭,木風甚至覺得安心。
等兩人慢悠悠晃到小河邊,太陽已經快下山了,漫天的云彩被染得火紅一片,如同秋天的楓林一般絢麗。木風撿了一堆石子放到手邊,一下一下地朝河里丟著。
“……盛凌,我父母走了,我以后可能不會再回來了,你呢?以后會在哪里?”木風將近幾年的生活幾句帶過,開始打聽盛凌的以后,如果可以的話,兩個人隔三差五見個面聊會天挺好的,盛凌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親人般的存在了。
“我?我還能待哪里,就一直在這兒待著唄!”盛凌沒有看木風,眼神有些閃躲,自始至終與木風保持著一小段距離,他小心翼翼避免著碰到木風的皮膚,卻又自然地讓木風不覺得刻意。他扔出一塊兒小石頭打了個水漂,小石頭在水面上連續(xù)飛了四五下才沉入水中,盛凌歡呼著給自己鼓了鼓掌,“怎么樣?是不是很厲害!”他挑著眉居高臨下的看著木風,跟初次見面一樣,一腳踩著石頭凹了一個自以為是的造型。
木風抬起頭,看晚霞將盛凌鍍上一層金邊,熒光綠的外套在夕陽的照射下,襯得盛凌的臉更綠了,那欠揍的表情也染上一絲鬼氣。
“你以后能不能別穿這個色的衣服,看得我心里有些發(fā)麻。”木風笑罵了一句。
盛凌身形僵了僵,隨后也跟著笑了起來,“你還知道害怕發(fā)麻!知道的話當初回什么頭?瞎回什么頭!……”盛凌說著抬腿隔著褲子輕輕踹了木風幾下,木風動了幾下也不怎么反抗,扭過頭看著盛凌的眼睛,“我就是想確認下你能追得上我不……”木風做不出那種丟下身邊的人獨自逃命的事,總會讓他想到當初的老狗,那樣的行為老狗都不屑做,所以就算當時以為是在做夢,木風還是有些愧疚,尤其是當盛凌被他丟到身后的時候,那種感覺簡直要漫過胸腔將他活活窒息,身體不由自主,下意識就回了頭……
盛凌有些懊惱,他引開了話題,聊起了木風的以后,夕陽下兩人憧憬著美好的未來,并排躺在草地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也不管地上臟不臟,忽然生出一種歲月靜好的錯覺來。
直到夕陽完全沉下去,天色黑盡,盛凌聽著耳邊均勻綿長的呼吸聲坐起身來,他側過身子垂下眼眸,目不轉睛地看著身邊的人,這個季節(jié)的風應該是有些燥熱的,他卻感受不到溫度,只覺得寒意從心臟升起迅速蔓延至全身,盛凌脫下那件熒光色的外套蓋到木風身上,良久才啟唇輕輕道了聲再見。
盛凌整個人在黑夜里散發(fā)著刺眼的綠光,冰冷的光沒有溫度,卻像要把自己燒成灰燼一樣,木風睡得正熟,對著一切都毫無知覺。
木風不記得后面發(fā)生了什么,眼前晃動著模糊的綠光,仿佛置身一片綠油油的世界。再次醒來時木風已經躺在自己家床上了,應該是盛凌把自己送回來的,墻上的鐘表剛好走到八點鐘,是他往常醒來的時間,利落地收拾好自己,想起昨日盛凌打過電話,尋思著把號碼存一下,然而打開通訊錄,卻顯示最后一通電話是昨天打給那個同學的。
木風陷入了沉思,感覺有些錯亂,余光瞥到枕頭邊有樣熒光綠的東西,木風抖開來發(fā)現(xiàn)是件熒光綠外套,正是昨天盛凌穿那件,木風愣了片刻,隨后把手中電話一扔,什么破玩意兒?又出故障了……
?
秋天講到這里,又看了一眼老板,老板似乎還沉浸在他的故事里,神色鄭重,“然后呢?”老板問道,這是他今天第一次追問。
秋天不緊不慢地抿了口酒才悠悠說道,“沒了,這個故事結束了?!?p> 老板聞言看向秋天的眼睛,漆黑如墨的眼睛閃著細碎的光,有種奇異的力量,那瞬間秋天覺得自己毫無保留的被看了個透徹,“結束了?這個故事還有其他后續(xù)嗎?秋天。”
秋天端著酒杯酒杯的手抖了一下,老板穩(wěn)穩(wěn)扶住了他,“別緊張,這個故事很精彩,”老板面帶笑意夸了客人一句,“結束有時候意味著開始,就像死亡和新生,存在過的不會消失,可能只是換了另一種方式。所以只要你想,故事就還能繼續(xù)?!?p> 秋天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眼中閃過幾分悲涼,“謝謝,我也希望故事結尾就是如此,可惜世上沒那么多完美的事?!?p> 當初盛凌根本就沒能把木風從那個世界帶出來,木風穿過拱門光幕的最后一刻回了頭,頃刻間盛凌所有的努力都化為烏有,任他再拼命燃燒自己的靈魂,還是無法阻止那些灰白的霧氣狀東西涌向木風,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們將木風拖回再將其無情吞噬,迅速從他眼前消失不見,連道別都來不及。
木風被那些霧氣帶到了一個只有灰白色彩的世界,一條兜兜轉轉沒有盡頭的長街,一排從不開門迎客的商鋪,灰白褪色的畫面,仿佛隨處彌漫著厚重的灰塵,長年陰郁的天空從不曾漏下一絲陽光,連一絲風都不曾有過,死氣沉沉,他是那條長街上的唯一色彩和生機——一抹綠油油的游魂。
游魂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在那長街上游蕩,將長街的一磚一瓦都深深描繪在腦海里,時間于他失去意義,他只有孤寂陪伴,后來連孤寂也被遺忘,只剩下麻木。
游魂倔強地燃燒著自己,堅持了千百年不肯消散,他只想確定一個答案,卻帶有幾分自己都沒察覺的抗拒和擔憂。那個燃燒靈魂救自己的人后來怎樣了,可曾安好?是否會責怪自己辜負了他一片好心,讓他的犧牲白費?……他想要個答案,可是他游蕩的太久了,早已忘記那些緣由,只剩下倔強和堅持,還有麻木相伴。
老板給這個來自長街名為秋天的客人倒了第三杯酒,沒有說話,客人這次沒有一口口淺酌,而是將酒仰頭一飲而盡,他站起身來,把酒杯倒扣在吧臺上,俯身向老板深深鞠了一躬,干澀了千百年的眼眶忽然不受控制地滾出大顆大顆的淚水,化成綠色的火焰飄進那瑩白的酒瓶中。
酒館的大門轟然打開,露出外面灰白色的世界,游魂頭也不回走了出去,跨出門檻的瞬間他身上綠色的光芒暴漲,像火焰一樣燃燒起來。
身后響起大門關閉的聲音,游魂這才回頭看了一眼,那盞紅色的燈籠已經消失不見,只剩下灰撲撲的大門緊閉的商鋪,長街還是熟悉的長街,感覺卻有些不同了。
游魂游蕩了半日光景,終于鼓起勇氣飄向了長街的盡頭,他在那里發(fā)現(xiàn)了一條小河,小河里流著灰白色的水,寂靜無聲,河水下有種奇異的力量在召喚著他,他仿佛聽見有人在輕聲喚他的名字,他沒有再抗拒……
游魂這次沒有回頭,他瀟灑地沖身后的長街擺了擺手,露出一抹盛氣凌人的笑容,化成星星點點的綠光,義無反顧的沖進河里,當綠光散開時,能清楚地看到他身上那件熒光綠色的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