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未曾放下
又是夜,皇宮大內(nèi)各處的宮人皆是少了,他昏沉著身子,被人當(dāng)做畜生一般架著拖拉了一路,身上的衣衫不整,渾身皆是血跡斑駁……
錦瑟殿的大門再一次被打開,侍衛(wèi)站在門口將言璟珃丟進(jìn)錦瑟殿里,隨之離開,言璟珩還是為他準(zhǔn)備好披風(fēng)蓋上,可剛蓋在他的身上,他便是驚恐萬分的醒來……
“不要……不要!”
“是皇兄,不怕了,璟珃……皇兄在呢……”
言璟珩抱著他冰冷的身子,言璟珃驚魂未定的看著此人,雙眸純粹,此刻盡是布滿了血色:“皇兄……”
他帶著哭腔喚出,言璟珩將他護(hù)在懷里,見他如今的模樣心里撕心裂肺的疼!
“對不起,都是皇兄連累你,是皇兄沒用,都是皇兄的錯……”
他埋在他鎖骨前聲聲哭訴,兄弟二人此刻相依偎在一起,明明是高高在上的皇子,此刻卻像極了苦命之人!
言璟玦幾人如期趕來,見他們二人如此,心里過意不去,可他們又怎么敢同靜宜貴妃斗!
“怎么會這樣,他身上為什么會有這么多的傷!”
言璟琛看著那言璟珃渾身的血跡,不免心疼的厲害!
那隨行的小太監(jiān)向來照顧八殿下言璟珃,如今聽言璟琛問起,更是替八殿下言璟珃委屈:
“殿下,貴妃今日將八殿下扔進(jìn)蛇坑里折磨了一天,這身上,都是讓蛇咬的,貴妃娘娘說了,七殿下若是再不交出地形圖,明晚就不會再放八殿下回宮了……”
小太監(jiān)也心疼自家主子,他們主子做錯了什么,被那靜宜貴妃害得癡傻多年,如今還要被她日日抓去折磨從而威脅七殿下,靜宜貴妃這和蛇蝎毒婦有什么區(qū)別?
“不行!不行!??!”
言璟珩受不了,他絕不能讓言璟珃再被走了,皇上皇后還要四天才能回來,言璟珃現(xiàn)在只剩半條命了,他不能再去了,不能,絕對不能……
言璟玦他們聞之揪心的難受,只可恨他們不是孤身一人,他們也沒有那么厲害,他們也是人,也是有弱點的,這世間,不到最后一刻,終究還是惡更勝一籌……
……
那不遠(yuǎn)處的轉(zhuǎn)角,他站在暗處看著錦瑟殿那處,隱約聽見那一聲聲無助的哭聲……
他回了宮,什么也不說,垂著眸子,看著那地上被暗冷的月光拉的很長的影子,孤零零的,和他這個人一樣……
他該開心,因為,這是他們的報應(yīng),他們欺負(fù)他,針對他,羞辱他,對他做了那么多惡事,這都是他們的報應(yīng),他應(yīng)該高興……
“殿下回來了……”
華云飛在重華宮門口守著,見他回來才是放心了!
“去溫壺酒來!”
他輕聲吩咐著,走進(jìn)殿里,華云飛跟著他入了殿,看得出他失魂落魄的模樣,但此刻天寒,不免勸著:“太醫(yī)說殿下前些年飲酒過度傷了脾胃,不能……”
“就喝一點。”
他輕聲打斷華云飛的話,那聲音輕輕的,似沒有力氣:
“去吧,去溫一些來!”
他似請求,華云飛見他這般,又仿佛見到了當(dāng)年剛見言瑾瑜的時候!
“那,那說好了,就只能喝一點!”華云飛應(yīng)了,他是不愿讓言瑾瑜喝酒的!
從前在北境,言瑾瑜飲酒度日,后來時間長了傷了脾胃,太醫(yī)便不讓他喝了,言瑾瑜也是聽話,雖現(xiàn)如今也是習(xí)慣喝些小酒,卻也都是有量的控制,尤其現(xiàn)在天寒的夜里,他幾乎是不喝酒的!
可今日,他方才自己不聲不響的出去一趟,片刻功夫回來了,怎得就變成這樣郁郁寡歡的模樣!
華云飛初見言瑾瑜的時候,他便是如此寡言少語,雙眸里看不到任何的光彩!
那個時候,楊大將軍楊承坤告訴他,什么也別問,什么也別說,就在言瑾瑜身邊安安靜靜陪著就好了!
他不知道為什么,可第一眼看到言瑾瑜的時候,他心里便覺得很難受!
他一個男孩子,還是南國堂堂嫡皇子,竟瘦弱至此,整個人看起來一點生氣都沒有,就像是一個被全天下拋棄的人,饒是華云飛有再多不解,他都不忍心問出口!
那段時間,他在言瑾瑜身邊守著,成日成日的守著他,言瑾瑜從不與他說話,跟他也保持著很遠(yuǎn)的距離!
剛開始的時候,他能明顯的感覺到,言瑾瑜不敢看他,不敢接觸任何人,像只受了驚嚇的小野獸,縱是有一身張狂的資本,也沒了該有的底氣……
華云飛記得,言瑾瑜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是陪在他身邊一年后的事,他當(dāng)時,很小心的把“華云飛”這三個字喚出來,聲音極輕,像是害怕,又像是在試探一樣,華云飛當(dāng)時沒聽清,便沒能第一時間回答他,沒想到,他竟是低下頭,不敢再喚他了,似乎是知道他不理他,不敢再嘗試了!
華云飛當(dāng)時看著他,也能察覺出什么來,所以便遲疑的應(yīng)了聲:“殿下方才是在喚我嗎?”
他聽著,沒有回答,只是抬頭看了眼他,又低下頭,華云飛隱約看見他當(dāng)時嘴角上揚,似笑了,那感覺,就像是,賭贏了一般……
他記得,言瑾瑜第一次吩咐他,和他說的第一句話是:“你可以給我杯水嗎?我口渴……”
華云飛當(dāng)時聽著,穆然都驚到了,他從來也想不到,言瑾瑜堂堂皇子,與他說話,竟?jié)M滿都是請求之意……
華云飛當(dāng)時應(yīng)下,將水倒好了連是遞給他,言瑾瑜接下水,竟俯身與他稱謝,華云飛只得驚的連連還禮!
接著,他不再說什么,話少的實在可憐……
可他這些年在言瑾瑜身邊清楚的知道,言瑾瑜是一個溫柔到了骨子里的男孩子,他所有冷面薄情,也許是被這世態(tài)炎涼傷透了心的偽裝罷了……
那酒溫好,言瑾瑜一杯接著一杯灌下腹中,猶如那些年一樣,不加節(jié)制,似就想著,能用酒麻醉自己也是好的!
當(dāng)年的事,猶如昨日,他恨,也怨!
怨他們,甚至他怨過自己的父皇,為什么非得要他保護(hù)他們!
他原以為他們是兄弟,是藕斷絲連的,剪不斷的兄弟情義,他自知自己是嫡子,是要做太子的人,他愿意去保護(hù)他們,保護(hù)南國,可是他錯了!
他一心幻想的美好與善良,在這深宮里,終究演繹成了一出笑話!
他記得,八年前的那個夏夜,似也不冷,甚至略微有些燥熱,卻不曾想,那樣的一個夏夜,竟成了他人生中最冷的一個晚上……
那天,他被自己的父皇一路抱回殿里,他的眼睛直直看著那滿天的繁星,明明他記得,那天夜里,滿天都是繁星璀璨,但偏偏,那天夜里,他的眼睛里卻再看不到任何的星光……
十歲到十一歲的那一年,他病了,病了好久,前朝只字不提,后宮,哪怕是靜宜,或者太后,在那一年里,都顯得極其安分!
他也徹底安靜了下來,什么也不求了,什么也不盼了,看什么,做什么都沒了興致,有時候,他的父皇喊他,他都是要等好久才能反應(yīng)過來……
明明他身體很好,偏偏他越來越瘦弱,整個人看起來蒼白無力,越來越像個活死人……
他記得當(dāng)年太醫(yī)說:九殿下命不久矣……
命不久矣?
他快要死了?
他當(dāng)時聽到這句話,竟不是怕,不是留戀,而是期待,是盼望,是求之不得……
可為了救他,他的父皇喚了許多太醫(yī),還有南國最好的醫(yī)士,哪怕是江湖游醫(yī),都曾來為他看過,可最后的結(jié)果,仍然是那四個字——命不久矣!
后來北境戰(zhàn)亂,朝廷需派兵相助,太醫(yī)諫言,建議將他送去北境,遠(yuǎn)離這個環(huán)境些時日,興許,還能有一線生機(jī)……
皇上一開始不愿,心疼他,也舍不得,那個時候,堂堂一國之君,害怕,怕他那么去了,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可每每看到他越發(fā)瘦弱的身體,那雙眼空洞,無異于等死的神情,他便是更是怕了,后來,終究是為了救他,皇上決心賭一把!
他十一歲那年,皇上將他送去了北境,讓他遠(yuǎn)離這個將他傷的遍體鱗傷的皇宮……
一別七年,他回來了,他也以為自己放下了,可他現(xiàn)在才知道,那是自欺欺人!
他看到這些曾經(jīng)欺辱他的皇兄一個個淪落至此,這些年過得如此卑賤,他該開心,這不正是他想要的嗎!
可他竟笑不出來,半點也沒覺得這有什么可開心的!可他不愿像從前一樣再去護(hù)著他們了,但偏是,他竟也不愿見到他們一個個那般落魄的模樣……
那些年他們傷他至深,他憑什么還要保護(hù)他們!
他們是皇兄,是哥哥,可他們從來沒有把他當(dāng)做弟弟看待過!
他于他們而言,是仇人,是敵人,從來就不是弟弟!
他們活該落得這般下場,如果,如果那些年他們可以有所收斂,如果八年前的事沒有發(fā)生,如果他們對他可以有絲毫憐憫,他們不會落得這般凄慘,他也不會變得如此!
可到底是,這世界上沒有如果,他遭受過的一切傷痛,都曾清清楚楚的體會過……
“能重來一次就好了……”
他喃喃自語,如果能重來,他寧可生入貧苦人家,也不愿要這富貴榮華!
華云飛在一旁聽著,卻是不懂他這話:“殿下要重來一次做什么?”
華云飛問著,只覺得現(xiàn)在這樣不是挺好的嗎!
言瑾瑜聽著他問話倒是單純,有時候真羨慕他什么都不用操心……
“本王自然是想重來一次,別在生入帝王家了……”
他答著,又悶了一口酒,華云飛聽著,倒也不意外!
“殿下別這樣……”華云飛最擔(dān)心見言瑾瑜如此借酒消愁的模樣!
都說這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不論是重來多少次,過怎樣的人生,終究這一生都不會順風(fēng)順?biāo)?,他都會有自己人生里的磕磕絆絆和不愉快的事情!
言瑾瑜羨慕平淡生活,可平民百姓自然也正在羨慕著他們這些生來便是九重天尊貴的人,人人都有想要的,都有所愿望的,都有所美好的,可卻不可能所有事都盡如人意,面對現(xiàn)實,放寬心,欣然走向余生才是重要的!
“殿下!”冰清喚著,也能多少猜得到言瑾瑜此番為何,此刻不敢與他提及,只好換了個話題與他說起:
“殿下怎么能不生入帝王家呢,若殿下不是這南國的九殿下,那霜兒小姐可就是別人的了!”
冰清提起韓明霜來,他聽著,手中捻著舉起的酒杯停下,抬眸起,腦海中,似浮現(xiàn)了她的音容笑貌……
她笑起來很好看,這是他一直認(rèn)為的事實,他那些年曾見過最美好的模樣,就是她了……
“嗯……”
他生硬的應(yīng)下,不假思索的點點頭……
是!若韓明霜是相府嫡女,他就必須生入帝王家才能與她相配!
幸好,這人心薄涼,他還有她,韓明霜當(dāng)年說過等他,她沒有食言!
他還有她,真好~
這么多年,除了他的父皇母后,還有一個人在等著他,真心實意的為他好……
他眼眸里漸漸犯起一層水霧,嘴角上揚,卻是笑的溫柔……
冰清見他可算是不難么難受了,才算是放心,此刻又提起韓明霜,在他身邊勸著:
“殿下若是宮里悶,等空閑下來去找霜兒小姐如何?奴婢聽說,入了臘月,到了年底,京城長街賣東西的越發(fā)多了,好些都是平日里沒有的,霜兒小姐肯定也想去逛逛!”
冰清說道,想來若不是回了京,親眼見過言瑾瑜和韓明霜在一起的模樣,她這輩子恐怕都不會知道,言瑾瑜,那個令人聞風(fēng)喪膽的冷面南國九千歲,一笑起來,竟是驚艷了眾生所愿……
言瑾瑜聽著,放下了酒杯,只愿這輩子,有她一個肯相信他,愛他,便足夠了……
她當(dāng)年的一個笑,成了他這些年里唯一的光……
韓明霜或許都不知道,他喜歡她,很喜歡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