邕州,平樂縣。
位于繁華鬧市旁僻靜處的深宅大院中,一群年齡從8歲到65歲的老人跪在寒涼的石板地上,懇求院中一名藍衫書生往前走。
家門處,兩名身材高壯的家丁如同門神一般死守著門栓,這群人中婦女們哭哭啼啼又叫又罵,老人家則是捶胸頓足,孩子們更是被大人們的架勢嚇的不知所措,哇哇大哭。
而圍繞在這一通混亂之中仍面色堅毅一副心意已決模樣的,正是馮家獨子,馮月生。
“我們馮家三代,就出了你跟你哥哥二人,你兄早逝,我們馮家就指望你發(fā)奮讀書,光耀門楣——就算你覺得讀書無趣,咱們馮家那么多地產(chǎn)商鋪也可以交給你打理,為什么偏偏想不開去修仙?”
說話人正是馮老爺,他雖然剛過60,卻一副精神矯健的樣子,可此時兩眼也流個不停的眼淚了。
“月兒,你爹說的是啊,修仙這種事,是那些念不起書,窮苦無望的人才去修的,咱們馮家雖不是高門,但在平樂,哪怕整個邕州都是有名有姓的大戶,你究竟是中了什么邪?。 ?p> 馮夫人半恨半罵的戳著馮月生的脊梁骨,一抽一停的哭,若不是老媽子們拼命在她腰上按摩,恨不得背過氣去。
“都怪我,不該在你8歲那年,貪圖喜慶,請了過路的一位江湖散修吃酒,一時好玩,給你套了甚么'碧海'的道號,讓你從此無心功名,天天就知道修仙學道!”
馮月生聽完父母懇切之言,內(nèi)心雖有動容,可臉上卻不住浮現(xiàn)出一絲冷笑。
“潮生尸骨未寒,你們只想著自己的生活不被影響,可曾想過被那些邪修害過的普通百姓?”
大家聽到那個被馮老爺禁止提起的名字,霎時間變得鴉雀無聲,假哭逼出的眼淚干在臉上,提起那個奇怪的教派,大家紛紛埋著頭,不愿再說什么了。
“潮生..那是他自己不小心,喝醉了酒觸犯了圣女,被降下詛咒而死,這跟我們有什么關(guān)系?”
一位被馮家二老叫來勸架的長者說道,眾人紛紛對他的話點頭。
“你二叔說的沒錯,月兒,平時為娘就教育你,少結(jié)交那些貧寒子弟。這些人經(jīng)不得誘惑,性子粗野,犯下大錯,怎么能怪罪旁人呢?”
馮月生聽見母親這般貶損自己最親近的朋友,氣的是渾身發(fā)抖,可礙于母親的顏面,又不好發(fā)作。他站在生養(yǎng)自己二十五年的馮家宅院內(nèi),仿佛覺得站在冰窟里,冷的讓他害怕。
“休要再勸,潮生出身貧寒,卻意志高潔,滴酒不沾,怎么會因為輕狂舉動得罪圣女,一夜暴斃呢?他的死絕不是偶然,趕緊給我讓開!”
馮月生對著站在門口的兩名壯實家丁吼道,這樣的地方他一秒鐘都不想多呆。但那兩位家丁被馮老爺下了死命令,更是紋絲不動。
他一介藍衫書生,怎么可打得過那兩個強悍精壯的家丁?馮月生雖然從行囊中取了劍,平日里也沒少練習,他雖略通劍術(shù),卻仍然不忍傷害那兩名家丁。
可如今如何脫身呢?
這時,他忽然想起前段時間發(fā)生的一件事。
那時,他和潮生路過沈家村集市因故分開,后來他把潮生找回來時,潮生本來悠游自然的性子忽然變得內(nèi)斂冷靜起來,似乎還對集市上的一些奇異什玩很感興趣。
當時他就覺得奇怪,潮生一向鄙夷那些俗物,怎么會忽然百看百新?
當他跟好友詢問時,“潮生”便說,自己其實除了讀書,還對一些道法很感興趣,馮月生并不奇怪。
因為潮生平日里就愛好閱讀妖鬼志怪小說,對于神仙狐鬼非常向往。
二人行至大路,準備分別時,馮月生聽見“潮生”向他道別,還贈給他一張無定仙符,并默念了一段口訣教給了馮月生。
那訣是——:
天地自然,穢氣分散,洞中玄虛,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靈寶符命,普告九天;乾羅達那,洞罡太玄;斬妖縛邪,度人萬千。按行五岳,八海知聞;魔王束手,侍衛(wèi)我軒;兇穢消散,道炁常存。
“潮生”念了一遍,馮月生何等聰明的人,立馬又跟著念了一遍,見“潮生”微微點頭,將那道符遞給了自己便回去了。
怪的是馮月生在書院見到潮生時,他卻說自己從來沒有送給他什么符,更不要說什么口訣了。聽他這么一說,仿佛集市那一夜,是馮月生自己幻出來的夢一般。
可那道符卻是真真的握在自己手里,發(fā)出柔和的金光。雖然“潮生”只是給了口訣,并沒告訴他怎么用,馮月生心想,這個時候也應(yīng)該試一試。
很快,他從袖中取出那道符,默念口訣,登時那道符便幻作一道凌厲的金光合在他的劍上,馮月生抓住這個時機,將劍氣朝那兩名家丁腳下一揮。
強烈的撞擊震碎了壓在門檻上的百年老青石,讓那兩名家丁嚇得往后一退,馮月生趁著大家還在躲煙塵的時候,迅速打開門閘,靈巧如猴似的跳了出去。
馮家大院毗鄰鬧市,行人車馬往來不斷,馮月生收了劍,那張無定仙符也回到了他懷中,輕軟的質(zhì)感不像紙也不像布,他瞧見一伙商隊的車剛好離岸,他一個箭步就跳了上去。
就在眾人奇怪,一個藍衫書生不好好在書院讀書怎么持劍跳上馬車的時候,遠遠看馮家人已經(jīng)追了出來。
馮月生低頭一狠心,用劍往肩上一挑,然后劍尖揚起那件文士藍衫朝天上一拋。大好的天光下,水藍色的長衫如同一片漂浮在空中的無光之海,遮蔽了馮家人的視線。
馬車后揚起的灰塵融入了更大的車道,沒了那件醒目的藍衫,馮月生也如同眾人一般隱匿在鬧市中。
他收了劍,身上披著一件青灰色的里衣,他解下頭上的文士冠,半散開頭發(fā),少了拘束,多了些隨性之色。馮月生雖然面貌白皙清秀,可現(xiàn)在拋下一切后,頗有些江湖游人的意趣了。
沒有人告訴他這輛馬車開往何處,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向何方。就在馬車即將出城的時候,馮月生站起來對著馮家大院模糊可見的屋檐跪下來拜了拜三拜。
爹,娘,兒這一走,怕是無法再在跟前盡孝了。
他站起來后,又揚手用劍削去了自己一小截頸發(fā):“如今馮月生已死,唯剩碧海蒼生一人矣?!?p> 如今的他,一人一劍一符,徹底斷了凡世牽掛,倒是天涯何處不安生了。他沒辦法再去潮生墓前與他告別,只能先上路,再沿路打聽那伙奇異教派的傳教地點,一步步查出查出究竟是什么害死了自己的至交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