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琴聲不再
姬清與仲徽互引為知己,一生難得一人的那種知己。不過世人對此卻頗有微詞,甚至將這二人打入了邪魔外道的行列,現(xiàn)在看來,當(dāng)年姬清入魔教頗有幾分不得不的意味。
他年輕時長得有些陰柔,又喜穿白衣,擅弄琴,故而許多人看他的眼神總會帶著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時至今日,姬清偶爾仍會做一個噩夢,那是在數(shù)十年前,他尚未遇見仲徽之時,也不懂武功的時候,一個富家公子曾豪擲千金,一心要將他買來做男寵。
唯有仲徽不同,他能懂姬清琴音中的情感,無論何時目光都是干凈的。姬清看著陸無忌,竟在他身上漸漸看到了故人的一些模樣。
少年的眼眸也很干凈,就像是一方池水,他看見什么便倒映著什么。他眼中看到的是善,倒映的便是善;他看到的是惡,倒映的便是惡。而不像有些浸淫江湖多年的人,見善以為惡,行惡卻自以為是善。
姬清悠悠說道:“他們想問金錯刀的秘密,我偏不說。你不問,我卻要告訴你。金錯刀上的銘文與手絹上的經(jīng)文乃是相對應(yīng)的,兩把刀的銘文其實是兩道功法,講的是牽引內(nèi)力的運行過程。”
陸無忌問道:“前輩練的是金錯刀上的武功?”
“沒錯,我練了‘高山功’,仲徽則練了‘流水功’?!?p> 陸無忌和葉露珠聞言皆是驚訝無比,沒想到金錯刀上竟然記載著兩份功法,而且威力不凡。姬清的“高山功”配合上七弦琴,可攻可守,既可殺人也可救人,可謂世所罕見。而他之前用的“畫地為牢”也是其中一招,居然能夠困住道乘,其威力可見一斑。
姬清又說:“世人只知金錯刀有秘密,卻不知一定要配合上那方手帕才能看懂。都是一些癡人,說的也不過是夢罷了?!?p> 陸無忌追問:“后來呢?您和仲徽都學(xué)了山上的神仙功法,之后應(yīng)該更加逍遙了吧?”
“并不?!奔宓穆曇粢焕洌拔液椭倩斩紱]有想到,他竟是一個武癡。一份‘流水功’并不能滿足他的欲望,他變得愈發(fā)渴望高深武學(xué),甚至還曾試著學(xué)過‘高山功’。陸無忌,你應(yīng)該知道,功法有五行之分,一個武者是不能同時修行相克的兩份功法的,輕則殘廢,重則死亡?!?p> “呃……”陸無忌撓了撓后腦勺,心道我還真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把金鐘罩鐵布衫兩份功法全都練到了圓滿。
葉露珠看出陸無忌有些窘迫,開口附和道:“沒錯,山下武者練得乃是一口后天內(nèi)力,對功法的選擇相當(dāng)嚴苛。通常一人一生只能練一至兩門內(nèi)功,且不能相克。之后若是想要有所提升,就要再找到同種類更高深的功法才行?!?p> 姬清點了點頭,“‘高山功’五行屬土,‘流水功’五行屬水,兩者乃是相克的關(guān)系。仲徽既然修行了‘流水功’,就絕無可能再練一份克制著他的‘高山功’?!?p> 陸無忌隱隱猜到了結(jié)局,“仲徽偷著同時練了兩種功法?”
“沒錯,他修煉的本就是傳自山上的神功,天下無雙,所以知道自己再無可能找到更高深的功法。多年之后仲徽終于按耐不住,這個武癡非要證明一條五行相克也可成仙的路子,還是偷偷練了‘高山功’。結(jié)果水土相克,當(dāng)我發(fā)現(xiàn)的時候,他已爆體而亡,連一具尸體都沒能留下?!?p> 姬清說著說著,留下兩行淚水,“但我不怨他,更不會嘲笑他。我知道,他癡迷武道就像是我寄心于琴道,能為心愛事物而死也算是善始善終。他死后,我便離開了魔教,隱居去了?!?p> 陸無忌瞪了葉露珠一眼,“結(jié)果又被金錯刀現(xiàn)世的消息引了出來,都怪你!”
姬清見狀笑了下,又說:“我之所以大開殺戒,是因為我曾將金錯刀埋在東海之濱,還為仲徽在那里立了一座墓。仲徽說過,他喜歡海風(fēng)的味道,可我卻更偏愛高山秀麗。”
“好家伙,你們朝廷還掘了人家的墓!”陸無忌用手指重重戳了葉露珠兩下,后者捂著頭,顯然有些心虛,所以沒有頂嘴。
“莫要怪她了,凡事都是命中注定。仲徽離去多年,其實我就有了死意,只是一直放不下琴道。”
“那前輩現(xiàn)在可有遺憾?”
“遺憾談不上,只是覺得死后便再不能彈琴,有些難過?!奔逅剖堑搅伺R終之時,表情語氣變得十分虛弱,“陸無忌,這次將你牽連進來,是我對不住你?!?p> 陸無忌將身體湊到老者身邊,輕聲說:“不怨前輩,一切都是我自己做的決定。”
“讓光靠得再近些,再近些。”姬清的雙眼渾濁不堪,臉上忽然生出了許多黑斑,皺紋也如刀割般深邃。他突然一把抓住了陸無忌的一只手,死死攥著,說道:“仲徽兄?你來看我啦!”
陸無忌沒有掙脫。
“你不在的日子實在難熬,我譜了許多曲子,卻沒有人聽。其中我最滿意的乃是那首《流蘇刺邊塞曲》,我想若是你還在,肯定要給它取個別名,而且比這個名字要好聽許多?!?p> “我想彈給你聽,可惜手邊無琴。唉,若你沒有一心癡迷那遙不可及的武學(xué)境界,或許我們這輩子還能再走很多地方。聽聞西域沙漠中有片綠洲,比起東海另有一番美感,想來你一定喜歡?!?p> “可惜你不在,我曾想過代你去看看,但終究還是沒去。因為那綠洲若是真的極美,我會更加為你心傷?!?p> 姬清忽然攥得更緊,幾乎要捏碎陸無忌的手指,他雙眼瞪著面前的少年,喝道:“不對,你不是仲徽兄,為何騙我!”
陸無忌忍著疼痛,輕聲說道:“前輩,我是陸無忌?!?p> “哦,原來是你。”姬清無比失落,頭發(fā)已不知不覺間盡數(shù)化作雪白。沉吟片刻,他忽然眼前一亮,又說道:“對了,有件事我想求你?!?p> “您說?!?p> “假如、假如你能逃出生天,能否帶著金錯刀去趟西域,找一片綠洲,把它們留在那里?”
陸無忌堅定道:“一定會的?!?p> “好,好,好!”姬清用盡最后一絲力氣,顫顫悠悠地從懷中掏出一塊手帕,將其塞到少年手中,“那就麻煩你了?!?p> 不知為何,陸無忌有些傷感,他發(fā)現(xiàn)江湖雖然多的是茍且,卻也襯托的情意更加珍貴。為了讓老人走得安心些,他俯身在姬清耳邊說道:“有件事沒告訴前輩,之前您辛辛苦苦搶到的那根羊骨頭,是我弄的?!?p> 姬清先是一愣,隨后發(fā)出一陣大笑,仿佛終于將這些年所有悲苦通通笑了出去。他最后對陸無忌說:“若是夢中聽聞琴聲,定是我以此來做補償。”
說完這句話,老人眼中再無丁點神采。
陸無忌嘆了口氣,為姬清閉上眼睛,身體放平躺在地上。他看著手里的金錯刀以及手帕,發(fā)現(xiàn)老人臨終前已將所有珍貴的東西全部給了自己。
他喃喃自語道:“其實我不喜歡沙漠,不過為了前輩……這趟鏢,我東風(fēng)鏢局接下了?!?p> 之后陸無忌轉(zhuǎn)頭看向葉露珠,發(fā)現(xiàn)少女已經(jīng)淚流滿面,正笨手笨腳地擦拭著淚水,強忍著吸鼻涕的沖動。
陸無忌笑道:“想哭就哭吧?!?p> 葉露珠抹著眼淚,哽咽著說:“姬清前輩的死讓我難過,可我更不想也死在這里。陸無忌,我害怕生命中最后的時辰,都要與一具尸體相處,我不想一點一點地看他腐爛,就好像我也會變成這樣?!?p> “放心吧。”陸無忌站起身來,少年向來樂觀,他說:“我一定會帶你出去。”
王三一三王
這兩天有點事,就一章不好意思~寫給可能不存在的書友讀者們。。哭唧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