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云尋聲望去,便看到一粗布衣衫的男子袖子擼起,正怒氣沖沖指著趙大娘身后的趙鐵牛。趙大娘一把將兒子推了出去喝罵道:“都給老娘滾一邊吵去,別礙著老娘做生意?!?p> 趙鐵牛被他老娘掀出去,那男子生怕他跑了,趕緊一把拉著他道:“我不管,反正你得好好說說你婆娘,盧寡婦鋪子上那新出的胭脂就只剩一盒也讓你婆娘給搶去了,氣的我家淑芬飯都吃不下?!?p> “我是嫌命長了才去管我婆娘!哎我說好你個牛大壯,你還講理不?明明是你家婆娘去晚了能怨誰?你不去勸還跟老子橫,咋不去跟你婆娘橫?”
阿云在一旁看著這兩個大男人吵架笑得拍桌子,趙大娘白她一眼:“你就笑吧,看以后你小子娶了婆娘揪不揪你耳朵?!?p> 阿云也不駁她,只自顧自的在一旁傻樂呵了一陣才大聲朝兩個漢子道:“你倆還吵呢,剛才我來的時候就看到兩位嫂嫂挽著胳膊朝南街口那頭去了,有說有笑的可好得很呢……咳咳……”正說著便看到王公子正杵在街邊看著她,也不知什么時候來的,臉上也沒什么表情,一襲水色的長衫更襯得他有種書生貴氣。
“……王公子……咳咳……可用過朝食了?”想起上回胡謅的趙鐵牛的名字,不禁尷尬道:“公子不介意就一同用吧?!?p> 宋彥走過去拉開旁邊的條凳,也不急著跟她說話,掏了個布巾子細細的擦拭,擦完又用另一張干凈的白娟將用過的布巾子疊好包裹起來,這才整衣坐下微笑道:“多謝公子好意,在下已用過朝食,只是對公子有些好奇,在旁坐坐便好?!?p> “……”阿云臉上更加窘迫,她雖臉皮厚,可當場被抓包臉上就真掛不住了,面對翻車現場一時也不知該說什么。
“這一來二往也不知該如何稱呼公子,“鐵牛兄”也似有不妥?!彼螐┮琅f一副溫潤有禮的樣子說著。
阿云自知理虧,和他斗嘴也沒甚意思,怏怏道:“叫我阿云就行了?!?p> 宋彥看她不似剛才那般自在玩笑了,便問她:“你今日有心事?”
“也不算心事,不過是這幾日有些煩悶罷了?!卑⒃茮]想到連這點情緒都被王公子看出來,覺得這人也不算無趣。
“不妨說來聽聽。”宋彥試探道。
阿云想起這人似乎是從京都來的,便問道:“你可聽說過懷王?”
宋彥愣了下才心虛的說:“你打聽他作甚?”
“你果然知道??!”阿云來了興趣道:“那你給我說說他是個什么樣的人?”
宋彥睜眼說瞎話,一時臉色微微慌張:“不過是有所耳聞罷了,不算了解。你打聽他做什么?”
阿云沉浸在好奇中,沒注意到宋彥不自在的神色,抽了一雙筷子胡亂擦了擦說道:“我就是聽說他要來蜀川就藩,想知道他是個什么樣的人?!?p> “我曾在在京都時聽人說……他……雖是個皇子,卻不得圣心。來就來罷,且放寬心就是,何以如此憂慮?”宋彥斟酌著用詞,一只手悄然放在腰間,將佩戴的一枚出自宮廷的佩玉摘下收入袖中,想想又覺得不對稱甚是難受,又將另一側的佩玉一同摘了。
“……嗯……我便同你這樣說吧……”阿云指了指在小爐前忙碌的趙大娘,回頭看著宋彥小聲道:“這趙大娘本是韶州人,嫁了個混賬男人,這趙大娘也是硬氣,當時都懷了身孕卻還是花錢找人代寫了一封和離書便來了蜀地,蓉都城的街坊鄉(xiāng)鄰幫她搭了個棚子,便就在此安居了。趙大娘靠著一門手藝,雖背著個小娃娃做這門辛苦營生,卻還是一步步靠著雙手起早貪黑在后頭巷子里置了個小宅子?!?p> “這趙大娘便是這蜀中千千萬的百姓,勞碌半生終于能安身立命。他們管不得什么朝代興衰,誰當皇帝,也管不得什么大官老爺,只知道靠著一門穩(wěn)當的營生在這街頭巷尾安生度日?!?p> “我幼時曾在西川長大,我見過邊城那些人是怎么過活的,今天或許還在街頭做買賣,明天便被屠戮殆盡,那些同趙大娘一樣的人,他們又做錯了什么?”
“從前的蜀川就如一無所有的趙大娘一般,任人磋磨。世人皆道蜀地蠻荒,如今商路縱橫,上通北疆,下至南詔,西通吐蕃,東有嘉陵江,如今百姓富庶,兵強馬壯。趙大娘買了宅子也不見鄰里生出妒忌,只因人人皆知她付諸血汗才有今日。我蜀川如今不再艱難過活了,卻又要被那些廟堂之上的庸碌之輩忌憚,強者便該被朝廷拿捏?放在天家的砧板之上予取予求?任人宰割?”
“我只怕終有一日,自作聰明的蠢貨會揮起矛來戳自己的盾?!?p> 阿云痛快說了一通才想起與這人也不過數面之緣,說這些實在是沖動逾越了,低聲說了句:“在下失言了……”
宋彥心中觸動,不僅僅是驚訝于她的敏銳,將他父皇的意圖琢磨出八九不離十,更多的是對她的佩服。之前只以為她玩世不恭,不想卻有如此一番見地,再看她時眼中便多了幾分欣賞,鄭重道:“云兄……”
阿云見她又要拱手行禮了,便猜著他又要說些什么文縐縐的,趕緊一把拍在他肩上笑道:“得了吧,莫要與我說你們書生的什么家國大義,我不過是怕吃不著趙大娘的炸糕罷了。”
宋彥也低頭笑了笑,不再說什么,卻還是鄭重道:“今日公子既與在下說這番話,在下定不負云公子信重?!?p> 阿云聽著,也沒當回事,自然覺不出這話中的分量,只顧著埋頭吃著碗里的東西。
片刻后沈桓找來了,朝宋彥耳語了幾句,宋彥便告辭離去了。
阿云看著他倆交頭接耳,似有深意一般會心一笑,自然不會想不開去打擾他二人。
吃完朝食后,想起又忘了問這王公子的住所了,不過這蓉都城也不大,多出來走幾趟總能碰上的。她一個人百無聊賴,索性便去了城東的回春堂。
這回眼尖的掌柜老遠就看見了她,前幾日給東家去信時,因為擔憂東家把這產業(yè)日后留給這作天作地的小東家接手,還是大著膽子在信中提了兩句上回那八兩銀子的事。因著這一茬,心中不免心虛,臉上便尤為殷勤道:“哎喲這不是少東家嗎,小人這幾日可盼著您吶,快進來坐。”說著又隨手指了個雜役道:“你個沒眼色的,還不快給少東家倒茶?!?p> 往日過來時,這掌柜都是愛搭不理,今天可是稀奇了。阿云還當他是開竅了,也沒多想,問他:“今日楊大夫可坐診?”
掌柜指了指后院道:“楊大夫今日不當值,在后院教學徒炙藥呢?!?p> “上回我留的紙條你可給他看了?”阿云問他。
掌柜忙道:“給了給了,您交代的事兒便是頭等大事?!?p> 阿云滿意笑笑,這掌柜可以啊,拍馬屁拍得甚是上道,醫(yī)患關系也不用愁了,選他做掌柜可真是選得不錯,阿云越看他越發(fā)佩服她娘親的生意眼光了。
掌柜被阿云看得心里發(fā)毛,趕緊領著阿云去了后院。
楊大夫看見阿云走進院子,恭敬向阿云點了點頭忙又回頭吩咐了學徒幾句如何調控火候,這才引著阿云去院中的石桌旁坐下,慢悠悠說:“前幾日老朽看到您留的字便立刻修書給了岳丈大人,少東家今日來得巧,一早剛收到來信?!?p> “唐老爺子怎么說?”阿云心急問道。
楊大夫捋了捋胡子,依舊慢騰騰的說道:“岳丈大人如今年紀大了,怕是受不得車馬勞頓,不過……”話未說完又端起茶杯慢慢呷了一口。
“那到底是行還是不行,您老倒是說啊?!?p> “也不是不行?!睏畲蠓蚩此桓敝泵诺臉幼?,也怕真將她惹急了,接著道:“老朽按您說的,將那人的情況在信中盡數告知了岳丈大人,老爺子他也對那人所中之毒頗感好奇,若想知曉得更詳盡些,不妨那人去一趟唐家當面診斷。不過老爺子可說了,不能給您保證什么,且盡量試試。”
聽楊大夫這么說,阿云也不耽擱他,道了謝便回去了。不過想了想又覺得這么巴巴去找王公子,人家也不一定能信她,還是得再想個其他法子。
剛走到府門口,便看到言慎穿著一身校尉官服出去了。阿云納悶了,一年到頭也難得見言慎正經穿過官服,今日這是怎的了?
進了內院,雪融見阿云回來了,忙說道:“小姐你回來了。今日老爺不回來用飯了,交代您和小少爺一起吃?!?p> 雪融又道:“聽說今日懷王一行人就要進城了,老爺帶了咱們蓉都城的大小官員都到城門口去迎了。小姐你既然回來了,可別再出去了,萬一碰上了又惹得老爺說你?!?p> 阿云問道:“我剛才看言慎出門了,他不跟我爹一道嗎?”
雪融回道:“聽管家說,今晚老爺要在望江樓設宴給懷王接風洗塵,交給言慎去安排了?!?p> 阿云倚在窗欞上,呆呆地看著院子里那株剛出芽的西府海棠。大概她爹也怕懷王在蜀中的地界出什么意外吧,若有人埋伏行刺,言慎去安排布防,無疑是最妥當的。懷王若在蜀中出事了,她爹這個節(jié)度使定是要被問責的,屆時收了兵權,便由他宋家任意屠戮;若是不交兵權,扣一頂反賊的帽子,便可借此興兵剿蜀。
當真是憋屈得很!
提了鞭子便跑到院中,腦子里想著這惹人厭的懷王,對著空氣霹靂吧啦甩了一陣鞭子,阿云才終于消了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