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巡游

　　天子大婚，舉國歡慶。南都城的百姓紛紛帶了自家小孩兒圍在主干河道旁，等著一窺皇室風(fēng)采。這人來人往的南都城，顯得熱鬧繁華。

　　因水而生的南都城，“南河”由北向南貫穿了整個南都城。

　　遍布河道的南域，有著大婚駕船巡游的習(xí)俗。

　　今夜天子會協(xié)同太后乘坐“龍舟”觀賞花燈禮炮，并與新皇后一起到長楓山腳下預(yù)先設(shè)好的祭壇祭奠先祖。

　　這樣的日子，顧非命是不稀罕去湊這個熱鬧的，但關(guān)乎蘇舟的大事，他也不會含糊。但要命的是龍昭如還邀了紀(jì)了情同行。而他還沒想好該怎么跟紀(jì)了情解釋那日發(fā)生的事兒。

　　他原先想著這幾日過去了，他去了南疆，紀(jì)了情留在京城陪她那好爹爹。

　　他們一家團(tuán)圓了，他也可以回瑤琳繼續(xù)給他那后鳳姐姐守陵，那么他們今生可能就不會再見了，也不會再尷尬了。

　　雖然有些遺憾，但至少這也算是一條最正確的道路。

　　紀(jì)了情隨龍昭如登上龍舟，眺望著南河河畔那一盞盞精妙絕倫的花燈、一朵朵夜空中綻放的煙花、一張張喜氣洋洋的臉龐，整個世界仿佛只有她的心是冰涼的。過了今夜，顧非命就沒理由再留在南都城，他要走了。

　　“了情今天不開心嗎？”本該陪著新娘子的龍昭如，竟湊過來問她好不好。

　　“很好?！彼焕洳粺岬鼗亓司?，往顧非命那邊走去，等畫舫在下一個?？奎c(diǎn)停下時，將他拽下了船：“我有話跟你說。”

　　他們二人靜默地走在喧鬧的人群中，與這個充滿歡聲笑語的世界顯得格格不入。

　　其實(shí)她這幾日想得很明白了，倘若他有心，便不會避著她。

　　她本想著逃離，躲到一個沒有人的地方，這樣她就不會覺得自己有多悲哀了。但她不甘心，她還想試一試。

　　顧非命也沒有吱聲，任由她拽進(jìn)了一個寂靜的院落。

　　沒有煙花爆竹，沒有歡聲笑語，只有寂寞的月光和清脆悅耳的風(fēng)鈴聲。

　　她坐在青石板上，托著紅撲撲的臉蛋望著他，享受著獨(dú)屬于他們的寧靜。

　　“有什么話，說吧?！鳖櫡敲性陂T板上看著她問。

　　紀(jì)了情沒有立刻回答，她用手輕輕劃過那沾了灰的門板，問了一句很奇怪的話：“這地方，怎么樣？”

　　“我又沒來過……”顧非命忽然想起方才那陣風(fēng)鈴聲。

　　君若虛有一件法器，是一串銀制風(fēng)鈴，勾人心魂，聽者入夢。以往君若虛都是系在發(fā)帶上，但總引得些人瞧稀奇的觀望，便收了起來。

　　明明是鬧市附近，卻靜得連只鳥雀聲都聽不到。眼前的景象，并不是真實(shí)的，是幻境。

　　他頗感詫異地看著紀(jì)了情的眼睛，她已經(jīng)漸漸褪去了原有的天真、稚嫩。

　　短短數(shù)日，她竟能借助君若虛留下的法器織造出幻境，她成長得如此之快。

　　“看來，是我僥幸贏了?！奔o(jì)了情笑道：“你曾說只要我贏了你，你便要請我吃飯，可還記得？”

　　顧非命一把奪過紀(jì)了情懸于腰間的那串銀鈴，拿在手上：“現(xiàn)在，主控權(quán)可在我手上！”

　　紀(jì)了情忿忿道：“你又占我便宜！”

　　果然，顧非命的臉色刷的一下變得慘白，他緩緩放下手中那串風(fēng)鈴，還給紀(jì)了情：“請！吃飯?！?p>　　他靜默地往回走，沒等他走出那片幻境，紀(jì)了情突然道：“顧非命，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p>　　這一句話，徹底將最后那層窗戶紙捅破了。

　　在她從身后輕輕抱住他，在她將小腦袋放在他的后背上，他就知道，他躲不下去了，也沒法兒再騙自己。

　　紀(jì)了情柔聲說：“我爹說，不管我喜歡什么人，或者被什么人喜歡，那都不是錯誤?！?p>　　她沒能看見，在顧非命的臉頰下，滑落了一滴眼淚。

　　顧非命從沒覺得有什么說不得的事，可偏就這一次，他覺得難以啟齒。

　　他倒也不是什么會在意世俗眼光的人，只是紀(jì)了情才十九歲，通靈道族人千年大限，唯有鳳凰遺脈用涅槃之招逆天改命。

　　他已經(jīng)偷了好幾個千年，如今只剩下不過百年的壽命。

　　他是注定會死在她前面的。

　　這不是合不合適的問題，是他們命中有緣無分。他若能晚生個千年，或者哪怕是她能在他第八次涅槃之前對他說這句話，或許這結(jié)局又會有所不同。

　　他低下頭，握住她冰涼的手，緩緩將她的手撥開，好不容易從唇齒之間擠出來兩個字：“不行。”

　　紀(jì)了情還沒回味過來“不行”是什么意思，顧非命便急匆匆地走了，也忘了那頓飯的事兒，就好似他此事不走，下一刻便舍不得走了似的。

　　紀(jì)了情心里不是滋味，雖說她早猜到了結(jié)局，但真正面對的時候，還是難過的。

　　她走到街角的時候，看見了一個熟悉的人。這個時候還會來安慰她的，會是誰呢？

　　她走近一看，花語凝穿著男裝，戴著一頂烏紗帽，手搖折扇，一位翩翩俏公子的模樣。她頷首笑道：“我以為你會來找我，卻是我先找上你?！?p>　　花語凝帶紀(jì)了情到街口的一家酒坊，要了個包間，讓老板上了幾壇好酒。

　　紀(jì)了情確然是沒想到，花語凝讓手下的人離開，只身潛回南都城，竟是為了請她吃酒。

　　花語凝坐下：“在我們鳳來族，親人遠(yuǎn)行前，總會把家中好酒拿出來，喝一杯?？上В业叩臅r候，我還在和他賭氣，就什么也沒做?！?p>　　紀(jì)了情：“謝謝?！?p>　　“你用不著謝我，我花語凝從來不是什么好人?！被ㄕZ凝揭開酒壇子，自飲了起來，而后又說：“有些事情，即使覺得不道義，不該那么做，可我還是做了，就像我今天請你來?！?p>　　紀(jì)了情：“我知道，你希望我能幫你照看顧非命，可是——他如今應(yīng)該是不需要我了?！?p>　　花語凝莞爾一笑，她深邃的眼眸，讓人看不清她在想什么：“只有我知道，我父親看你的神情，明明喜歡卻不敢靠近，和他看后鳳畫像的時候一模一樣——他只是覺得自己時日無多罷了?！?p>　　“時日無多？”紀(jì)了情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鳳凰涅槃，浴火而得重生，怎么就時日無多了？

　　花語凝：“涅槃之招，是長生不老之招。長生，非是永生，不過比別的人活得久一些。雖然他一直瞞著我，可是我知道，十二年前第七次涅槃后，他的身體就開始衰老，前日他本以為自己施展嫁靈之術(shù)左右也得送了性命，便再一次用了涅槃之招，如今壽命應(yīng)該不足百年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