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雨夜乞愿極樂來(二)
那紅傘輕抬,只見傘下人長發(fā)飄飄,遮眼的絲帛風(fēng)松散開,飄落在地,卷在了花白的紙錢中。
她用小扇輕輕置在臉前,遮住了表情,只留下那雙月眸,那是一片懾人的無底洞,誰碰上都會淪陷進(jìn)去。
“逆光而來,半身幽影,極樂歡欣,不見悲喜!”舍剎鬼朝白袍道士揚起一抹冷笑,齊聲頌著,“閣下,還有沒有要交代的?”
舍剎鬼嗅覺靈敏,像狗一樣可以辨別人的喜怒哀樂,極樂樓主從不輕易開口,從此舍剎鬼便當(dāng)了極樂樓主的嗓子。
“極……極樂樓……”白袍道士連連后退,仿佛這里不是天師觀,而是閻羅殿,雙手飛快的坐著除魔驅(qū)煞手印。
忽然腳步一頓,感覺被人掐住了腦袋,勉強回頭看,這一眼幾乎是看到了此生最難忘的夢魘。
身后的鬼懷川目光如鷙鷹般銳利,灰皮綠目,狂暴無比。鬼爪輕而易舉的按住了道士的腦袋,還未等他喊出聲來,用力一捏。
“咔嚓”一陣骨頭碎裂的聲音。
鬼懷川向天嘶吼,震得雨滴更烈,嫌惡的甩了甩手上污穢的血跡,踩著無頭尸體,咆哮如雷走進(jìn)了天師觀的大廳之中。
舍剎鬼半掩著嘴,嘻嘻笑著仿佛即將開始世上最有趣的游戲。
廳內(nèi)乒乓作響,陸陸續(xù)續(xù)有道士滿臉是血跑了出來。
可是看到院外的人便滯住了腳步,后面是可以擰碎頭骨的鬼懷川,前面是迫不及待的準(zhǔn)備大開殺戒的舍剎鬼。
眾妖道驚恐萬狀,止步不前,手里的佩劍顫抖著防備著。密密麻麻的紫黑色的嬰靈匯集在一起,圍繞著人群,盤旋在半空憤怒的喊叫,像是乞請著極樂樓為它們復(fù)仇。
黑須道長從人群中擠出,臉上,手上鮮血淋漓,這是老仙的杰作。胸前被掏了一個窟窿,定是懷川干的好事。
重傷如此,他卻未死,嬰靈纏身的他已經(jīng)妖化,似人非人,似鬼非鬼,存活在世間就是個異類。
他抬眼望去,發(fā)現(xiàn)院中站著的那抹白色身影有些眼熟,忽然想起什么,不可置信的抬起手,石化般的開口:
“你……怎么……還沒死?你想干嘛!”
重慕顏瞇眼看著他,笑里沒有一絲溫色,道:“因為,我還沒告訴閣下,黃泉路怎么走?!?p> “你是極樂樓主?怎么可能呢……極樂樓主居然是個女人?”黑須道長的臉開始變形扭曲,仿佛做錯了一件天大的事,踉蹌上前,撲通一聲匍匐在重慕顏身前,“樓主明察,全是烏鯊門的指使,是他們門主找到我,說有邪道之人攪亂屠鬼大會,求我出觀祝他們一臂之力。此事從頭到尾都是他們?yōu)貂忛T的主意。與天師觀無關(guān)??!”
他抬起頭,滿目血絲,雙手合十,任憑鮮血流過手肘滴落在地,像是一個極為虔誠的信徒,“還望樓主放我一條生路。我保證,從此以后天師觀上下任憑樓主驅(qū)使,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是我錯了……”
重慕顏的眼映出水色,一動不動地與他對視,有輕蔑也有嘲弄,半張臉都隱沒在白扇后。
不見悲喜,沒人能看得出她的表情。
她聲音漫不經(jīng)心,道:“誰說我為剜心之事而來?!?p> 黑須道長表情僵硬,道:“那樓主是……”
“轟”的一聲,電閃雷鳴,黑須道長被人狠狠砸進(jìn)地面,摔得嘴角淌血,他想掙扎著起身,可是后背被人狠狠踩住。扭頭去看,便看到鬼懷川死死踩著他,就像踩著一只螞蟻。
重慕顏依舊白扇遮面,道:“你聽不見漫天的嬰靈在哭嗎?極樂樓為它們而來?!?p> “嬰靈?”黑須道長汗如雨下,咬牙道:“這熔煉嬰靈的修煉之法,也是烏鯊門主告訴我的。就、就連女囚都是他們門主送的。修煉之人誰不想提升功法,早日飛升?我也是一時糊涂。樓主你只看到了我,可天下,還有千千萬萬人在做!熔煉活人的術(shù)數(shù)不勝數(shù),用的法子更比我殘忍百倍,我……我只是千萬人之一,罪不至死啊!若樓主放我一條生路,我保證,從此以后天師觀定是樓主的左膀右臂!我定肝腦涂地,死而后已……”
他繼續(xù)道:“而且、而且天天師觀信徒極多,從此以后,我叫他們都信仰極樂樓!還有我還能幫您煉丹!什么丹我都能煉!”
重慕顏涼涼得橫了他一眼,嫌棄道:“不需要?!?p> 黑須道長滿臉是汗,雙目血絲,掙扎著起身,身前的血洞鮮血直流。他從人群中用力揪出一個半大的孩子,正是裝傷暗算重慕顏的那個小孩。
那男孩扭過頭,眼睛瞪得極大,喉嚨里吐出了半個字,“爹……”
“樓主,我現(xiàn)在就把這小畜生殺了,給您謝罪?!闭f罷,那雙枯槁的手掐住小孩的細(xì)弱脖頸,沒有猶豫,用力一擰,咔嚓一聲頸骨斷裂。
此事做完,黑須道長滿臉厭惡的將尸體扔出三米開外,拿衣服擦了擦手。
親生骨肉亦可做求活的籌碼。
重慕顏感受到舍剎鬼兩童子,身體劇烈的顫抖了一下,舍剎鬼生前被親生父母投井,眼下黑須道長親手殺了骨肉,來換一條生路,此情此景恨意再起。
果然,舍剎鬼他們陰著臉,聲音毫無預(yù)兆的拔高了聲線,“閣下,時辰到了,該上路了——”
兩童子身影鬼魅,鐮刀橫揮,毫不留情的切進(jìn)黑須道長的脖子里。腥血噴濺半空,又摔落在地。
重慕顏站在血泊之中,像一朵雪白的罌粟,執(zhí)著一把紅傘,靜靜立在那,任誰看了她的身姿都會覺得純凈無暇。
可是扇后的她,明明正上翹著唇角。
重慕顏慢條斯理地抬了抬手指,語氣相當(dāng)輕蔑,就像趕狗:“服過嬰靈丹藥的留下,未參與的,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