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州十四城,多年來橫亙在魏國與齊國之間的一柄利劍,無數次的中傷齊魏兩國的百姓。近二十年來,在立州問題上,兩國各有輸贏,僵持不下。若非十五年前,齊國的那次冒險進攻,也不至于到今天要交出嫡子為質的地步。
當日冢宰朱聰提出嫡子為質的建議,不過是希望可以牽制住齊國,為兩國的百姓贏得休養(yǎng)生息的時間。可是交出質子,魏國就要依照合約,將齊國原來每年需要貢奉給魏國的一千萬兩黃金,五千萬兩白銀,減至黃金五百萬兩,白銀兩千萬兩。
如果把兩國之間的較量看作一場生意,朱聰覺得魏國始終是有盈利的,每年有貢奉可收,還有人質相要挾。至少二十年內,齊國不會挑起戰(zhàn)爭,實際上魏國所賺的遠遠多于每年減掉的貢奉。
以他為首,左中右更三位上卿皆主和。
這個建議姬宏鐸也一直采納,并將齊國質子接入魏宮之內。
然而,朝堂之上,沒有誰可以一直獨大,貴為百官之長的冢宰也不行。
吳衡,字己愷,虎賁將軍,一國之將也,掌舉國之兵。試想魏國二十年無戰(zhàn)事,兵甲不修,疆域不固,又當如何?
軍人的價值,就是通過戰(zhàn)爭來體現的。朱聰老賊,文官耳,妄圖以民心誘惑魏帝,制造文貴武輕的魏國朝堂。簡直做夢!魏國,北山立國,以武著稱,怎可如此?
“圣上,臣有本啟奏!”
吳衡向右跨立一步,手執(zhí)笏板,請示。
多日來,朝堂之上鮮有武將之言,今日吳衡奏本只怕有備而來。朱聰屏息凝神,細細聽他說來。
“大魏傭兵百二十萬,每年軍費花銷逾白銀三千萬兩。今年縮減齊國貢奉,駟車庶長景淮昨日上報,本月軍餉銀錢不足。不知該如何處置?”
聽罷此話,司徒朱敏心中一驚,不由得抬眼偷偷瞧了瞧兄長朱聰??墒侵炻攨s很淡然,抱手聽吳衡奏本。
上位者輕咳一聲,果然點名道:“司徒朱敏,可有此事?”
“確有其事!”
朱敏并非頭一天為官,深知吳衡用意,手執(zhí)笏板,上前一禮,道:“前日駟車庶長景淮到府庫要銀,下官已然明白告知,并加緊籌集銀錢,確保后日軍餉順利發(fā)放?!?p> 姬宏鐸點點頭,這樣一來,似乎是吳衡小題大做。眼看勢頭有變,吳衡又道:“那敢問司徒,銀錢籌集的如何了?”
府庫銀兩確實不足,魏國收入主要來自耕田賦稅,出海經商賦稅。自從劉氏一族莫落后,鹽鐵經營收歸國有,增加不少收入。零零總總,白銀億兩??墒牵@一年魏帝大修陵寢,便用去兩千萬兩。后宮修繕、宮妃俸祿,各類開銷又是一千萬兩。百官俸祿,三千五百萬兩。黃河水患,撥款賑災一千萬兩。
“如此算來,連軍餉都還差五百萬兩?”
在朱敏算完這些賬目之后,吳衡斜眼問道。
“圣上,微臣的意思是先撥一千五百萬兩作為軍餉,以作應急。眼下已經七月底,大可以等到九月地方收入收歸國庫,再補發(fā)剩下的一千五百萬兩?!?p> 朱敏并不搭理吳衡,他只對陛下盡忠,無需與旁人多言。
“未嘗也不是一個辦法!”
姬宏鐸是贊許的,今年情況特殊,齊國減少貢奉,黃河又出水患,誰也沒有料到會有這樣的事。然而,吳衡完全沒有被說服的意思。稍稍提高了語調,呼了一聲:“圣上明鑒,司徒欺人太甚!”
原本還算平和的議事氣氛,突然被吳衡弄得無比緊張。朱敏說了這么多,對方還不認可,自然臉上露出難看的神色。
“己愷何處出此言?”
魏帝對吳衡的稱呼已經轉變,就像稱呼自己的兄弟手足一般,親切的讓人有些刺耳。
“司徒,百官俸祿發(fā)了嗎?”
“未曾,這里面也包括吳將軍的俸祿,怎么發(fā)的您不清楚嗎?”
劍拔弩張,既然對方已經如此不客氣,那朱敏也不用跟他講究什么。吳衡目視朱敏,踱了兩步,然后說道:“百官俸祿按月發(fā)放,這個月少發(fā)一半,百官還有積蓄,頂個把月不是難事??墒?,軍餉一來關乎武器糧草,二來關乎百萬士兵養(yǎng)家糊口,您說說怎么緩?”
朱敏啞言,抱手聽他說完。
“敵人虎狼之心隨時可能發(fā)起進攻,沒有武器糧草,朱大人說說如何應對?救命的俸祿發(fā)不到手,一家人生計堪憂,士兵嘩變,朱大人說說怎么鎮(zhèn)壓?”
朱敏啞言!
吳衡趁勢追擊,抱拳跪地:“圣上,軍人難當,您也在行伍中數年,怎會不知?臣今日并非有意發(fā)難,也絕非小題大做,而是為大局著想,為國之安穩(wěn)考慮,不得不......”吳衡回首看了一眼身旁的朱敏,繼續(xù)道:“不得不得罪朱大人!”
“呵!”朱敏無奈的一笑,一出好戲,難得一見的好戲。
“那依吳將軍所言,本官該如何做呢?”
朱敏問了一個極蠢的問題,朱聰一跺腳,心道這下完了,吳衡就是等他這一句話了。
果不其然,吳衡露出諷刺的一笑:“您才是魏國大司徒,哪輪得到我說怎么做?本將軍只知道,在咱們軍隊中,能干就干,不能干就換人!”
朱敏慌亂的看向魏帝,如今只能憑文官的三寸之舌胡攪蠻纏了,可他這一步又是錯。
“圣上,吳將軍這是在替您做決定嗎?他眼中可還有半點對圣上的敬意?”
兩句發(fā)問之后,姬宏鐸一拍龍頭,怒道:“朱司徒,放肆!”
山崩地裂之勢壓了過來,由不得朱敏不跪下。朱聰眼看著龍顏大怒,知道此事無法再議,可是勸慰之人不能是自己,他得避嫌。數次看向中更陳君甫,他才站出來說道:“圣上息怒,微臣協(xié)助司徒主銀錢之事,也知司徒從不敢在銀錢上有所懈怠。所謂關心則亂,大抵如此。均是為了國家之事,二位大人莫傷了同朝之誼,也莫給圣上添憂。府庫會想出妥善的辦法,協(xié)調此事。”
姬宏鐸余怒未消,早膳也不曾好好用過。他倒是要找這個大司徒來好好問個清楚,銀錢之事他究竟想怎么處理。
朱敏本也一肚子怨氣,正與兄長朱聰直言皇陵工程浩大,花費過重。又說后宮中前些日子,才做了宮妃夏衣首飾,絲毫不見節(jié)儉。
“別忘了,你女兒也是宮妃,你跟我泄泄氣也就罷了,別被人拿去做文章。圣上免不了一會兒要尋你問話,可不要再說出沒頭沒腦的話來,惹得他生氣?!?p> 這邊才寬慰了幾句,魏帝的傳見的口諭就到了。真是說不得,好的不來,壞的來!
夏日鳴蟬最是聒噪,小太監(jiān)粘了半晌,還是聽見圣上摔杯子的聲音。
“你是說朕無能,被吳衡牽著鼻子走嗎?”
這震天的動靜,嚇得手持長桿的小太監(jiān)齊齊愣住了。成海趕緊催促:“小祖宗們,還聽什么呢?那句話是你們這雙耳朵能聽的?干活,干活!”
“微臣一時失言,還請圣上恕罪!”朱敏聽了兄長的話,也不頂嘴,只是一個勁兒的認罪。
罵完一通,姬宏鐸終于消氣了?!懊魅?,朕就要見到你的奏折,把事情處理好了。”
朱敏垂頭喪氣的退出去,一句“朱良人昨日割腕尋短見”傳入姬宏鐸的耳朵內。就因為被從紫宸宮里攆了出去,她就要自尋短見?好一對讓人不省心的父女。
“來人,擺駕明粹宮?!?p> 聲音不大,卻聽成?;亓艘宦暋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