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有那么邪性?那家店在哪兒?”張柯聽得入神,放下熱氣騰騰的茶碗問道。
“哦,也不遠,打這兒往前直走,看見一個斜插著著酒標的岔口,轉(zhuǎn)進去,那條街盡頭拐進一條巷子,巷子盡頭就是了?!?p> “是么,那不是活人去的地方,是怎么個說法?”提問的同時,張柯抽出紙筆,悉心記錄著素材。
老板那張臉上瞬間變得和青石板一樣的青黝,猶豫了半天,“這位客人,您也看得見,咱雖然來這地方時間不短,但也還是和開始一樣,不敢亂說話,這舉頭三尺,有神明吶。”
張柯抬起頭,那個滿頭金發(fā)的騷包老哥又架著金烏繼續(xù)在天穹頂上放飛自我。
方才一直保持沉默的吳褚笑了一聲,他伸出右手,修長的食指輕輕扣著桌子,同時閉眼養(yǎng)神,不緊不慢道:“您看我們像是一般人么?”
說話的同時,他將那柄深黑色格洛克不輕不重拍在了桌上。
“這……此乃何物啊。”老板喉頭動了動,還是訥訥問了一句。
吳褚嘴角一扯,目光四下掃視著,“明人不說暗話,這東西您要不認識,也枉在這條街待這些年了。”
老板咬定牙關苦撐著,看著眼前的年輕人將手緩緩扣在扳機上。最后他先服輸了,無奈嘆息一聲,“真是時代變了。好吧,你們非要打聽,我就講給你們聽吧,都是些陳年舊事了。”
兩人坐了足足半小時,七七八八聽了些街頭巷尾的奇聞佚事,從茶攤老板的描述看,那條巷子極其不詳,整個地下街的規(guī)模接近一個人口幾萬人的鎮(zhèn)子,據(jù)說起初就是從那條巷子發(fā)展而來,那一片的建筑最為古老,也最為落敗,街坊四鄰總是傳出鬧鬼的怪事,下雨天還常常招雷,透著一股不能明說的詭異氣息。
“兩位客人,不,兩位爺,您兩位聽著就成,千萬別當真事外傳吶,小的還想在街上多做幾年生意啊!”茶攤攤主抱著拳一臉哀求。
張柯此時抬起頭,疑惑問道:“做這種薄利的生意,不一定非得在地下街吧,汴梁又不是沒有人多的地方?!?p> 吳褚冷哼了一聲,“舉頭三尺有神明,呵呵,我沒猜錯的話,這地方的生意,無外乎也就那兩種吧,你借著茶攤,是殺人,還是越貨呢?”
他一口悶了茶水,皺了皺眉頭,“還他娘是高沫的,那幾塊銅鈿可足量,便宜你了。張兄,我們走吧?!?p> 老板攥著手一臉諂媚笑容,不住地點頭哈腰。
張柯起身就走,一回頭,心卻猛地墜入了冰點。目睹了身邊的駭人景象,他完全拔不動兩雙腿,像是粘在了原地。
旁桌的客人斜斜倒了一片,粘稠的紅黑色緩緩蠕動,從桌縫中一滴滴掛下來,到青石磚上就凝固成了幾大塊黑色的污垢。
“喂,不對勁,他們好像死死死了……”張柯下意識發(fā)出的聲音十分蒼白。
茶攤處在墻角的陰影中,足足八具尸體,墜落的血液量驚人,恰好有一條血流好似蠕動的小蛇,爬進了陽光中,一明一暗的反差顯得血色森然。
而就在幾米開外,熙熙攘攘的人群涌過去走過來,他們行走在陽光底下,每張臉上的表情都很平常,沒有一個人偏過頭看看這邊血涂滿地的驚悚場景,像是完全不在意更不想理會。
“一個,兩個……八個,嘿嘿,今兒個收成不賴。”
“你們兩個確實不是一般人,身上沒有生者的氣息,自然也就百毒不侵?!?p> 攤主咧嘴笑著,那張烏漆麻黑的臉上拉出深深的皺紋,像是用尖刀剮出的溝壑。
“兩位客人,請吧?”他比劃出一個請的收拾,故意提高了音調(diào),急著要送客。
“不覺得太貪心了么?眾目睽睽做這種缺德事,早晚會壞了有些人的財路?!?p> 吳褚雖是擺出一副厭惡表情,可在同行的張柯看來,這種厭惡明顯是立足于默許了殺人行為的立場上。
見過多少殺人現(xiàn)場,殺過多少人?才會從里及表地表現(xiàn)出那種平淡?
張柯此時只能空瞪著死魚眼,來回觀察著身邊讓他忌憚的人:行人、茶攤老板,還有吳褚。
當一個作者安穩(wěn)地坐在家里或者床上,寫著某人砍下某人的頭,血嘩嘩濺了一地,他或許內(nèi)心毫無波動。但現(xiàn)在這樣一個作者站在了血泊中,周圍的人死了,他卻嚇得走不動道,甚至喉嚨深處有種酸臭味正在上涌,讓他想嘔吐。
似乎察覺了張柯的不適,吳褚眼中那種凜冽的鋒芒收斂了些,他轉(zhuǎn)過頭小聲問道:“張兄,要不要殺了這個人渣?”
張柯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殺了誰?他?我有何德何能代替法律來允諾懲罰犯罪?用私刑這種事情即便是在古代也是慎而重之的,再說了,你這種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對的行為又和他有什么區(qū)別?
“張兄,你要是接受不了,可以回避一下。雖然長時間不練習導致生疏了許多,殺了他還是足夠的。”
又是一句很平靜的話,張柯簡直能從他的眼睛里看出發(fā)自肺腑四個字。
然而,在兩人僵持的同時,茶攤老板就那樣站在原地,來回抹著遍布皺紋的手,那副詭異笑容如同烙在臉上的面具,細看之下極為空洞可怕。他嘴里反復念叨著倒在桌邊的人頭數(shù),搖著腦袋,像是對說出那種話的吳褚完全不在意。
“走吧?!睆埧乱е?,艱難吐出這句話。
“什么?”吳褚有些驚訝。
“我們走,不管他了。”
他沒能邁過那道門檻,即便他可以用能力創(chuàng)造出刀劍和槍械,也能對著冷冰冰的槍口面不改色,但真的讓他用武器抵著某人的頭,扣下扳機,他做不到。這需要的不僅僅是勇氣,更需要犧牲掉某個底線。
張柯心里的理性很清楚,一旦犧牲掉那東西,人就沒有什么是不可以犧牲的了,那樣人會變成毫無底線的非人。
神情恍惚地走出了一段路,張柯踉蹌停住了,眼神空洞得可怕。他忽然想到,自己雖然拯救了自己的理性,但卻丟下了幾個人的性命。
“剛剛那幾個被下藥的人,他們已經(jīng)毒死了嗎,還是說……”
他們肯定死了吧,肯定是這樣吧,這樣就不是我沒有救他們了,責任不在我。張柯的腦海中正回蕩著這樣的聲音。
“哦,這個你不用擔心,他們中的毒很深,基本都死了?!?p> “基本都死了,也就是說還有沒死的……”
“可你剛剛說得很對,我們沒必要和他動手,作為穿越者,我們最大的禁忌就是和這些局外人有過多牽扯,即便是改變了很小的因果線,也可能引發(fā)嚴重后果?!眳邱业穆曇粼絹碓降停膊恢缽埧率欠衤犨M去了。
過了好久,張柯才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輕聲說道:“我明白了?!?p> 吳褚還是有些不放心,另外補充了一句,“希望你不要誤解,我們的協(xié)會并不是一個崇尚暴力的機構,這只是我本人的想法,而且我們是有科技開發(fā)部門的,并不需要所有人都沖在最前線……”
“不,我是真想通了,因為我現(xiàn)在,也犧牲掉了底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