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到家比往常都要早，她打開門，門板發(fā)出刺啦的聲響，像是怒吼，在空蕩潮濕的樓層間回響起來。
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通風(fēng)，持續(xù)一整天的悶熱氣體烤著這個小小的屋子，連呼吸都像是在戰(zhàn)斗。
安靜放下書包，走到客廳的桌前，貼近落地扇坐下，調(diào)了中檔，她凝視著桌上的相框，里面是個很漂亮的女人，她把桌子前供著的蘋果擺正，對著女人笑了笑。
安靜打開冰箱，盛了些米出來，燒了火，將米倒了進(jìn)去。
她今年十七歲，比一般人都要用功讀書，她不羨慕，不跟風(fēng)，不八卦；也不活潑，不嘲笑，不惹事。
她安分守己，想要在這個如同死寂的城市里拼命活下去。
安靜按了號碼，打給她在外打工的父親。
“喂，小靜??！”對面很吵，像是工廠里機(jī)器的轟鳴，男人的聲音聽得不很清晰。
“爸?！卑察o瞇了瞇眼，想著如何組織語言。
男人走到一處相對來說比較安靜的地方，詢問道：“怎么了？”
安靜抿了抿嘴唇，“我生活費(fèi)用光了?！币X的時候是最沒有底氣的，她知道他們家的情況，她也知道掙錢有多么不易，生活的拮據(jù)讓她舍不得浪費(fèi)一分錢。
對面許久沒說話，像是在思索什么。
“前幾天不是剛給你打了錢?！甭牪怀稣Z氣。
“我買了資料，買資料用光了。”安靜低著頭，好似有什么強(qiáng)大的壓力壓在她的頭頂，讓她喘不過氣來，“家里也沒米了！”她弓著背，聲音更低了，像是試探，又像是祈求。
又是很長時間的寂靜，安靜坐在餐桌旁，扇葉攪動著發(fā)絲，吹著安靜額前的碎發(fā)，撓得她心癢癢，但她依舊保持著接電話的姿勢，沒動，好似在接受最后的審判。
“好，一會兒打給你?！蹦腥藳]再多說什么。
電話很快掛斷了。
廚房的鍋咕嚕咕嚕地冒著熱氣，窗外也傳來了叫賣聲，綠豆湯，冰鎮(zhèn)的綠豆湯！安靜調(diào)了高檔，扇葉轉(zhuǎn)得更賣力了，耳邊是齒輪生銹的摩擦聲，叫賣聲低了。
城市的另一角，男生從小巷里走出來，撣了撣校服，穿在身上，他抬了下眉毛，感覺肌肉拉扯的疼痛，他吐了口粘著血液的唾沫，悶聲哼了下，拿了根煙點(diǎn)。
太陽幾乎下山，連接著地平線透著最后的微光，那光倒也晃眼，因?yàn)槟猩黠@感覺到眼睛刺得發(fā)燙，他沿著公園的林蔭走著，湖面上波光粼粼，男生撿了個石頭扔，打了水漂。
身后有人叫了他的名字。
強(qiáng)子怒氣沖沖地瞪著他，他的眼睛腫脹的厲害，只好拼命地睜大眼睛。
“你丫死定了！”
他們的人一個個兇神惡煞，手里不知從哪拿到的棍子，又追了上來。
安靜去學(xué)校的時候?qū)ｉT留意了下那個路口，平平常常，人聲依然喧嚷，地上也干干凈凈，好像昨天什么事都沒發(fā)生。
她松了口氣。
早晨的學(xué)校像是氤氳在霧氣里的城堡，到處都停滯著青春里陰霾的氣息，她的帆布鞋在樓層階梯上噠噠噠地響著，發(fā)尾沾上流光。
因?yàn)殡x家近的原因，班主任讓她擔(dān)任了班里的生活委員，掌管班級的鑰匙，班主任是一個新上任的女老師，叫李宛，她帶著金絲框的眼睛，斯斯文文，她將鑰匙放在安靜的手心說，“就你了，好好保管哦?！?p> 她到了教室門前，陽光恍惚地照在高二三班的金屬制牌子上，鑰匙插在孔里，咔嚓一聲門開了。
安靜走進(jìn)去盯著門側(cè)墻上公告欄上的執(zhí)勤名單，她是明天。
而幾乎是此時，她聽到有腳步聲越來越近，她猛地回頭，看見一個女孩的身影從她的眼前掠過，她的幾束發(fā)絲貼在額前，干涸地?cái)Q在一起，衣服上還殘留著半干不干的潮氣。
安靜看著她倉皇而逃地背影，像是自己剛發(fā)現(xiàn)一只偷腥的貓。
這個女孩叫王然，安靜只在剛分到這個班的時候和她說過幾句話。
她是個很普通的女孩子，和她交談的時候她的頭總是微微側(cè)低著，手指不安地劃著圈圈，別人叫她的名字她會忽然伸直脖子，遲鈍地哎上一聲。
她說她是她們鎮(zhèn)唯一考進(jìn)市重點(diǎn)的人，鎮(zhèn)長還專門跑到她們家給他們道喜，說到這兒她會臉紅，眼睛里都是亮晶晶的色彩，她的笑容很有感染力，不加雜質(zhì)的。
但是有一天她突然不笑了，沒有人知道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