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叔達自小便深知這位皇姐的秉性——霸道無理且殘忍扭曲。
齊熙公主陳凈玲素來喜愛世間一切美物、美人,處事向來隨心所欲、放蕩不羈。為了得到那些能入她眼中的物件,干出燒殺搶掠的行當(dāng),亦是常有的事。
可偏偏她于陳宣帝四十幾位子女中是較為受寵的,宣帝縱容于她,遂然也無人敢束縛于她。
死幾個卑微的貧民罷了,只要不捅到臺面上,于時局而言并沒有什么影響,至多只會影響公主殿下一人的名聲罷了。
故而,當(dāng)今世上,無人會找齊熙公主的不快。
陳叔達將許念朝擋在了身后,淺淺作揖,恭敬答道:“回皇姐,論輩分講,她該是我們的堂侄女?!?p> 齊熙公主收回了手,微微垂頭。
她撫摸欣賞著指尖新點的蔻丹,言語之間多了幾分甜膩,喃喃道:“還真是有趣?!?p> 堂侄女,這輩分來說,該是臨海嗣王那一脈。
建康這池水,是時候亂了。
時間不早了,已然不能再耽擱下去了。陳叔達又和陳凈玲隨意攀談了幾句,便拉著許念朝抱拳行了個禮,欠了欠身便告退了。
齊熙公主的目光一直落在那位新侄女的面上,她努力壓抑著心口劇烈的跳動,艷麗絕倫的眉眼幾乎快要暈開。
她意味不明的轉(zhuǎn)頭,問身邊隨侍的宮女:“他們要去哪?”
宮女垂著頭,恭敬回應(yīng)道:“回公主殿下的話,出了宜陽門便是廷尉的方向。”
齊熙公主視線悠遠的跳過遠方延綿不絕萬里的城墻,與此同時,指尖打磨的尖長的指甲被她狠狠折斷了一只。
她似乎感受不到指尖的疼痛。
停留在心中的,只有一絲扭曲的快感。
直到身邊的侍女驚呼一聲,連忙用帕子包裹住她滲血的指尖。
她才玩味的將視線落在被鮮血浸染的素絹上。
那抹艷色,是世間最美的好顏色。
“走吧,去湊湊熱鬧?!?p> 侍女猶豫了片刻,卻還是怯然道:“今日庭審的對象是太子殿下?!?p> 齊熙公主高高抬著頭顱,不以為意道:“那又如何,父皇寵我?!?p> 停頓片刻,侍女們依舊是不敢執(zhí)行。
不管怎么說,公主若是出現(xiàn)在前朝,參與了朝堂之爭,那便是不和規(guī)矩的。
齊熙公主被她們的態(tài)度氣的冷笑出聲,笑著笑著眼角便掉落了幾滴淚珠。
看啊,南陳朝最受寵愛的公主,不過是個笑話。
公主可以受到萬千寵愛,但女子永遠沾不得前朝的勢力。
公主終究只是公主,無論如何也無法與皇子比肩而立。
哪怕是她最不受寵的十七弟弟。
四十幾位兄弟姐妹,她的父皇怎么愛的過來呢?帝王之情本就淡薄,若是平等的分做四十幾份,豈不是少的叫人笑話。
所以啊,她狡詐的父皇,便“寵”了她,最為跋扈刁蠻的她,在世人眼中最為張揚耀眼的齊熙公主。
“公主殿下,您受傷了,還是先回宮休息吧?!?p> 那隨侍的宮女心驚膽戰(zhàn)的垂著頭,繼續(xù)大著膽子建議道。
“以下犯上,拖下去,亂棍打死。”
齊熙公主扶著額心,暴戾的情緒逐漸爬上了她的眉梢。
她的面容亦不復(fù)先前的片刻悲切,淡漠之間便抹殺掉了一條人命。
這才該是她。
冷血無情,陰冷自私的陳凈玲,誰若對她不敬,她定會將那人闔家殺個干凈。
余下的宮婢太監(jiān)們畏懼不已,遙遙跪了一地。
他們聽著不遠處受著廷杖的宮女發(fā)出凄慘絕望的喊叫聲,各自縮作一團,瑟瑟發(fā)抖。
無人能理解,為何公主殿下又生氣了,而那名即將死去的侍女,前幾天明明還很得齊熙殿下的喜愛的。
天色更加陰沉了幾分,是暴雨將至的前兆。
若是立夏的雨,一般會下好幾日,農(nóng)耕的民眾既是期盼又是擔(dān)憂。
下的好,收成便好。
下的不好,洪澇便發(fā)。
不僅顆粒無收,性命也難保。
今日的廷尉真是門庭若市,只怕是千百年來都難見一次。
就連圣上也派了御史大夫張裕仁以及東廠之首李寅前來觀審。
當(dāng)陳叔達帶著許念朝到廷尉府的時候,外庭早已經(jīng)座無虛席了。
他們走了官家的通道,正準(zhǔn)備進去的時候,旁觀的席上卻有人認出了許念朝。
那人,竟然是前幾晚賣糕點的男人,他高興的手舞足蹈,越過喧囂的人群同許念朝打招呼。
他的身邊還坐著他的妻子,其妻子便同身邊的人解釋了起來許念朝的善舉,那一片的人聽了都向許念朝投來了善意崇拜的目光。
許念朝的心中一時五味雜陳,但她無法解釋,只能回以微笑。
陳叔達就在她身畔,輕聲道:“不必覺得承受不來,這是你應(yīng)得的。當(dāng)日若沒有你,你覺得那隋朝皇子會施以援助嗎?”
“民心,是我們這些人,最珍貴難得的財富?!?p> 這僅是個開始。
經(jīng)他的培養(yǎng),她將會是他手中最滿意的棋子。
“這里這里!”
江總坐在席末,見到了他們便瘋狂的揮了揮手。
他身邊還空著兩個位置,顯然是給他們留的。
兩人便趕緊落座。
內(nèi)廷幾乎也是座無虛席的,加之在場的勢力大多都心中焦躁,兩人并未引起過多注意。
乘著還未開始,江總便壓低聲線,好奇的問道:“殿下,這就是您說的可以逆轉(zhuǎn)乾坤之人嗎?”
他的眼神帶著些驚艷,落在了少女身上。
許念朝只是友好的朝他點了點頭,陳叔達也不欲過多解釋,便也點了點頭閉口不談。
江總怕唐突了少女,只好移開視線。
沒一會陳叔寶也被壓至了庭內(nèi)。
主審官是廷尉史,陳叔陵于另一邊監(jiān)審。
廷尉史不時擦著額間的細汗,恨不得把自己掰成幾瓣。眼下這形勢,圣人是想叫他的仕途止于此日啊。
他身邊的小官員提醒著他時辰已到,他便白著臉敲了敲桌前的小錘子,卻不曾想這聲響先將他自己嚇了一跳。
他將顫顫巍巍的雙手藏于桌下,將苦水咽于心中。
“請問太子殿下,請如實說明,那名死去的農(nóng)婦與你是什么關(guān)系?!?p> 陳叔寶早就看見了自己那一陣營的許念朝,只覺得心中似是食了定心丸一般,一時也并未在意她為何身著郡主規(guī)制的服飾。
“我并不認識她。我去靈鷲山的本意是為了救出那位座上曾被囚禁的女子?!?p> 眾人跟隨著陳叔寶將視線落在了許念朝的身上。
隨后全場便是一陣嘩然與驚嘆。
那少女確實......是有叫人強搶的資本。
許念朝頂著眾人的視線起身,她的面容上,恰到好處的流露出了幾分感激之情。
“我本于靈鷲山禮佛,卻被歹人強搶囚禁,是太子殿下英勇獻身,救出了我?!?p> 陳叔陵坐在主坐上冷笑出聲,視線宛若一條毒蛇,凝望著那名出聲的少女。
怪不得他未曾尋找到她,原來是被那群陳叔寶養(yǎng)的文人搶先一步了......他那該死的十七皇弟啊。
“你是什么身份?如何證明農(nóng)婦與他無關(guān)?廷尉,什么人都能隨意出庭作證嗎?”
許念朝似是因陳叔陵受了驚,嚇得輕撫住了心口。
而她那雙極具靈韻的雙眸之中,三兩下便蘊滿了水珠,似是在無聲控訴著少年的暴行。
圍觀眾人頓覺心疼不滿,指控著陳叔陵不該如此無理。
廷尉史咽了咽口水,順著陳叔陵的話問道:“那不知姑娘是何身份呢?”
陳叔陵坐于高坐上,注意到了許念朝身上的服飾,心尖顫動的同時,心中多了幾分怪異。
許念朝將手中的血書以及一塊上好的玉佩交呈了上去,泣不成聲道:“我本以為自己是無根的浮萍?!?p> “直到那日遇到了太子殿下,殿下認出了這塊玉佩,說此乃是皇室之人獨有的?!?p> “那是,臨海王那一脈的象征。”
“那囚禁我的歹人自說是隋朝的皇子楊廣,想來他也是發(fā)現(xiàn)了我的身份才將我囚禁于此的。”
“太子殿下此行為,是為大義?!?p> “國之層面,打擊了外敵。”
“家之層面,救贖了族親?!?p> “神靈怎么會責(zé)怪于他,怎么會因為這樣的善事降罪于世人?”
“太子殿下不善言辭,但我卻不能因此,讓我的恩人被世俗所誤解?!?p> 少女聲淚俱下的模樣實在是惹人憐愛,圍觀眾人聽了皆唏噓不已。
陳叔寶陳叔陵俱怔在了原地,心中揣測著其事到底有幾分真假。
此事若是杜撰,那少女必將不能存活于世間。
此事若是真,他們就是少女的皇叔,雖年歲相差無幾,但畢竟隔了層血緣,日后若要在一起,少不了被世人所詬病。
陳叔達見場中情感渲染的差不多了,才緩緩開口道。
“請廷尉史莫要辜負太子殿下苦心,快些派遣左監(jiān)右監(jiān)將那隋朝皇子逮捕。驅(qū)除出境!”
“至于這位姑娘的身份真假,自該交由父皇以及臨海嗣王辨認?!?p> 廷尉史傻了眼,此事已經(jīng)完全脫離他的預(yù)料了。
但他也并未完全呆傻,在眾人的歡呼之中,派遣了士兵將建康城圍住,出城之人,勢必要進行仔細的盤查。
既然那農(nóng)婦之死與太子殿下脫離了關(guān)系,且圍山之事事出有因,那太子殿下的罪證便是不成立的。
庭審自然應(yīng)該結(jié)束了。
那封血書則交由了在場的史官辨認,史官雖不知其中的意思,不過認出確實是已故臨海王的真跡,望向許念朝的眼神不又多了幾分同情。
皇室的秘辛向來是民眾津津樂道的飯后談資,只是在場眾人面臨著眼前的少女卻一句風(fēng)涼話也難以說出。
茲事體大,事關(guān)皇族,故而外庭的百姓便只好自主的散開來了。
李寅得了宮中太監(jiān)的傳旨,便吩咐在場幾人進宮。
皇上要見他們。
可幾卿
已修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