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
皇宮之中,宮墻之內(nèi)。
陽光遠(yuǎn)遠(yuǎn)傾灑在金碧輝煌的皇宮之中,亭臺樓閣錯落有致的排列于內(nèi),光影交錯縱橫的散落,最終停留在白玉所砌的墻壁上。
似乎千萬普通民眾的貧苦辛勞,永遠(yuǎn)也滲入不進(jìn)這金尊玉貴的皇城。
這世間,榮華富貴是為少數(shù),庸碌平凡才是常態(tài)。
日日必舉行的早朝方才結(jié)束,陳叔寶混在下朝的群臣中離去,那垂頭喪氣的模樣像極了只斗敗了的公雞。
今日參他的本多的要數(shù)不過來了,幾乎一整個朝堂的大臣都將火力集聚在了他的身上。
在此等情形下,他再想去大張旗鼓的找朝朝是不可能了。
他的月俸都快被扣光了......
十七弟曾說過,養(yǎng)女人最費錢了。
看來,他必須要安穩(wěn)一段時日了,不然接下來該拿什么養(yǎng)他的朝朝。
總之,先叫父皇和那群老臣轉(zhuǎn)移注意力才好。
......他大概是害了傳說中的相思病吧,見不到朝朝他便覺得渾身沒力氣。
可朝朝怎么偏生有了未婚夫呢?若朝朝是個公主該多好,他甘愿在她的府邸里做個面首,只要能日日見到她就好了。
他緩慢的下著云龍街石旁的踏跺,那生無可戀的模樣在旁人眼里看來,宛如一個行尸走肉,哪有一點本該屬于皇子的驕傲與貴氣。
“元秀!”
長沙王陳叔堅快步流星的追上了陳叔寶,親昵的摟住了他的肩膀,揚聲笑問道。
“昨日你又去綺麗閣了吧?”
陳叔寶嫌熱,便甩開了陳叔堅,很不耐煩的回應(yīng)道:“沒有的事,你不要瞎說。又是從哪聽來的小道消息啊?!?p> 陳叔堅怔了怔,自言自語道:“全城都傳瘋了......而且昨日家宴,你確實姍姍來遲了。再說,那綺麗閣的老鴇也沒澄清啊?!?p> “哦,拉到吧。成大丈夫者不拘小節(jié)......旁人怎么說都無所謂,又不是事實?!?p> 陳叔寶對于名聲這種身外之物,向來不怎么看中。
畢竟他又不是需要聲名清白的女子。
他既冠以皇姓,且又是嫡出。在這建康城之中,便有的是女子愿意為他趨之若鶩,為他爭的面紅耳赤。
但朝朝和那些女子不一樣,她知道他的身份后,只想遠(yuǎn)離他。
他原以為,他貴為太子,世間的一切便都是他唾手可得的。
正因如此,他從前從不在乎他皇弟為他使下的絆子——那些絆子遠(yuǎn)不足矣動搖他母族的根基。
可顯然“情”之一字向來是不能為權(quán)利所掌控的。
他更加哀傷了,呆呆的望著火紅的宮墻,黛黑的瓦片,好像忽然間有些理解那些爭寵不得的宮妃了。
陽光愈盛,往日里嬌貴的皇太子的眼眸之中,便不禁又平添了幾絲愁色。
陳叔堅無奈的攤了攤手,隨后又想起了什么,曖昧的眨了眨眼,問道:“那......京城第一美人的滋味如何?”
“什么?”
陳叔寶一下停住了步伐,俊秀如玉的面龐一下便紅了大半。
不過不是羞的,是氣的。
這話要是給朝朝聽去了,誤會他怎么辦?他見到那女人,心中可是連一絲波瀾也沒起。
“就是......你們有沒有春宵一度???”
陳叔堅拿肩膀撞了撞陳叔寶,面上盡是那種“我懂我懂”的神情。
陳叔寶無奈的望著陳叔堅,隨后大咧咧的翻了個白眼。
“沒有。還有,她怎么能配得上京城第一美人?你怕是沒見過那天上的仙女?!?p> 陳叔堅的眼神復(fù)雜了一瞬,隨即打著哈哈,半真半假的試探道:“莫非元秀你見過那天下的仙女?我只覺得張麗華很美了,你不喜歡,不如送于我?”
陳叔寶無所謂的繼續(xù)向前走動,回應(yīng)的語調(diào)甚至還有些輕松。
那感情好,還能節(jié)省一筆開銷呢。
省下來好去養(yǎng)他的小仙女朝朝。
“你想要便拿去。左右不過是個玩意兒?!?p> 陳叔堅聞言面色便又是一沉,他不動聲色的緊跟上了陳叔寶。
過了好一會才悶悶開口:“可既是送到皇兄府上之人,皇弟又如何能突兀之間收了去?皇兄可要好好待她,皇弟可從未見過那般美貌的女子?!?p> 陳叔寶知道這個弟弟一向都是個死腦經(jīng),便耐著性子解釋著:“你放心好了,我確然不喜歡她,也沒有碰她。你若實在喜歡,今晚我便派人將她送入你的府中?!?p> 陳叔堅聞言,面上的不愉之色總算是散了個干凈,神清氣爽的答應(yīng)了下來。
他本不是那種會沉溺于聲色犬馬之人,但張麗華于他,確實很是特殊。
他小時候還不是皇子,在一堆庶子之中,并不受重視,被欺辱是常事,流落在外的時候,曾得過她的幾次接濟(jì)。
可能于她只是舉手之勞罷,但他卻牢牢的記到現(xiàn)在了,畢竟是那時唯一給他溫暖之人,他又如何會忘記。
他也曾找過她,卻萬萬沒想到,她會隱姓埋名的在建康之中最大的花樓內(nèi)做一名舞伶。
不過,總之現(xiàn)在還不算太遲。
兩人快走到神武門的時候,遇到了陳叔陵。
少年未著朝服,只穿著一身貴氣的常服,懶懶的倚著朱紅的宮墻,看起來灑脫張揚、毫無正形,想來他敢這般無禮,也是因著他這幾日風(fēng)頭正盛的緣故。
他的視線落在蒼穹之上,似乎在欣賞著天邊的云卷云舒。
“挺巧的啊,陳叔陵。今日早朝你沒去,還以為你真的身體抱恙,感染風(fēng)寒了呢?!?p> 陳叔堅現(xiàn)下的心情很好,便主動和他打起了招呼。
一排排整齊劃一的士兵路過此地,沖著三人恭敬的行禮,復(fù)又向著神武門的方向行去。
陳叔陵緩慢的收回了視線,嗤笑一聲后,并不理會陳叔堅。
他只是對著陳叔寶挑了挑眉,勸導(dǎo)道:“若是皇兄就這樣輕易將府中的美人送人,昨日那位許姑娘一旦得知,會覺得皇兄你是什么樣的人呢?”
“她會認(rèn)為世間女子在你眼中不過都是玩物......那她難免也會產(chǎn)生兔死狐悲的情緒吧?”
“她不會愛上你,只會畏懼你、厭惡你?!?p> 陳叔堅怒了,好心情瞬間煙消云散。
他看了一眼心情明顯也不佳的陳叔寶,便仰著頭,不爽的質(zhì)問道:“你聽墻角?還有,關(guān)你什么事?”
陳叔寶遲疑了一瞬,揉了揉眉心,更加煩躁了。
“送便送了,總之我不喜歡,何必留著耽誤她?!?p> 何況她在府中養(yǎng)著,也是一筆不小的開銷呢。
陳叔陵冷哼一聲,慢悠悠的直起了身子,緩緩向二人走去。
他附在了陳叔寶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陳叔寶當(dāng)下便臉色大變,震驚的問道:“此事當(dāng)真?”
隨后也不待陳叔陵回應(yīng),他旋即便吩咐自己身邊的隨侍:“集結(jié)府兵,去靈鷲山?!?p> 陳叔堅不解的拽了拽陳叔寶的衣角,本想開口問問陳叔陵方才說了什么......不過看他這副著急的模樣也只好作罷。
還有昨日他們遇到的許姑娘......到底是誰?
為何讓元秀如此在意?
陳叔寶再一次甩開了陳叔堅的手,急匆匆的出宮門回府了。
于是,陳叔堅只能故作鎮(zhèn)定的將手藏在了袖下,神色不明的追逐著陳叔寶的背影離開。
陳叔陵把玩著腰間的玉佩,淡淡的瞥了身邊的陳叔堅一眼,顯然并沒將這個跳梁小丑放在心上。
在他們這個位置上,須得學(xué)會隱藏自己的情緒才行。
皇太子的位置......陳叔寶,還是坐的太安逸了,他難道不知......
云端和塵土,從來就只隔著一個門的距離嗎?
只是,陳叔寶的東宮養(yǎng)著一群煩人的、盡會舞文弄墨的門客,有些不好處理。就連那個便宜的十七弟弟,居然也甘處其中。
陳叔本想開口問陳叔陵到底是怎么回事的,不過想了想還是閉上了嘴巴,眼前這位脾氣可并不怎么好。
如今又正值多事之秋,元秀又走了,實在不適合和他起沖突。
畢竟眼前之人,正任職中軍大將軍,而他只是個小小的藩王。
嫡庶之間的差別,本就若鴻溝。
若是沒有陳叔寶這個擋箭牌在,他做什么便都是錯的。
誰叫他,生來便是不受寵的庶子。
.......
太子府邸的后院里,修剪花草的侍女們正嘰嘰喳喳的輕聲討論著新來的美貌少女,言語之中不乏艷羨的情緒。
她并未侍寢就被冊封為太子保林了,這并不合規(guī)矩。她們猜測一是因為她的容貌,二是因為......據(jù)說,送她進(jìn)府的是個大官。
“保林娘娘那般好看的女子也不知能得寵幾日......”
“我若是男子,定要遣散后院,專寵她一人的。”
幾人聊的開懷,絲毫沒注意到她們身后站著的掌事姑姑。
金曼不久之前,才被她正真的主子二皇子陳叔陵,因為新來的保林娘娘訓(xùn)斥過。
被心儀之人不留情面的批評,如今正是她心情不好的時候,正巧這幾個小蹄子撞在了槍口上。
于是她黑著臉,叫府中的小廝將眼前幾個婢女拖下去杖斃。
隨著慘叫聲不絕于耳,金曼揚起了一個解氣的微笑。
為了遮掩住自己真正的心思,她嚴(yán)肅的揚聲道:“娘娘也是你們這種小婢子能編排的?”
府中的小廝平日里也受盡人的欺壓,自然把此差事當(dāng)作了發(fā)泄口,幾人棍棒不絕,每一下都沒留力氣。
沒多久,那幾個小婢女就咽氣了。
那幾個小廝受了金曼姑姑的意,便開始私下里傳播起保林娘娘嗜血殘忍的事情了。
后院里,這兩日收拾出了得月樓的位置,便是給張麗華居住的。
得月樓的最深處別有洞天,是個人工打造的寬敞浴池。如今正是熱氣裊裊、香氣彌漫的一番景象。
天氣雖然漸漸變暖了,但在這段時節(jié)能泡個熱水澡,也確實是個極舒坦的事情。
婢女們正跪坐在浴池的兩邊,小心又細(xì)致的向里面撒著花瓣。
花瓣紛紛揚揚的灑落在小幅度浮動的水面上,影影綽綽的蓋住了水中少女的倒影,伴隨著水里的熱氣,便蒸騰出愈發(fā)勾人的香氣。
霧白的氣體迷迷蒙蒙的升騰而起,四遭的紗幔時而飄蕩,時而輕拂過水面。
香風(fēng)一陣陣的掠過池中少女的鼻尖,她淺淺吸了一口氣,稍后,紅艷若玫瑰花瓣的唇畔微微張著,吐出一口郁結(jié)于心中的煩悶之氣。
她將自己整個身體懶散的泡在熱水之中,眼眸也被熱氣所氤氳,她輕輕揉了揉眼框,覺得稍微有些酸澀,自己竟然有些想落淚。
她當(dāng)然知道前兩晚同她比舞的少女不是朝兒。
雖然那女子戴了面紗,但畢竟那女子舞的實在太過一般了,即便是朝兒發(fā)揮失常,也定然不可能如此失了水準(zhǔn)。
可她一句也不敢說,畢竟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她和朝兒都得下地獄了。
朝兒同她自小便一起長大,各中情誼自是不必細(xì)說。
奇怪的是,從出生開始,她的腦海中便開始自主播放一些瑣碎的片段。
在里面,她不是她,朝兒亦不是朝兒。
她們二人似乎互為一體,且相依為命,實在是怪哉。
兒時的朝兒,可愛則矣,可身上總像是缺少了什么一樣,因為她的反應(yīng)總是慢常人幾拍。
直到前兩日,比舞那天,她心中隱隱有些莫名其妙的預(yù)感,便故意去挑釁她......
但,她真的和曾經(jīng)不太一樣了。
朝兒眼中見到她時的迷茫與不解,不似作假。
就好像,她初次與她相見一般。
可明明,她此前總會用她那雙水霧霧的眼眸柔和的注視著自己,軟軟的喊自己“華兒”的。
那日,她那么陌生的神色,叫她看的幾乎心臟驟停。
所以,她下意識的認(rèn)為現(xiàn)在的朝兒,便是片段中自稱仙女的朝兒。
......可無論是曾經(jīng)的朝兒,還是片段中的仙女朝兒,如今都不認(rèn)識她了。
宮廷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這里盡是披著人皮的惡魔,怎么能適合朝兒這樣單純美好的仙女。
若一定要有一人進(jìn)宮尋仇......
被仇恨蒙蔽雙眼,被鮮血染滿雙手......
那也合該是她。
朝兒應(yīng)當(dāng)活在陽光之下,快樂幸福的,替她們看盡世間繁華。
“娘娘!”
正思及悲傷之處的時候,阿綾卻慌慌張張的跑了進(jìn)來。
張麗華一下收斂了自己面上的淺淡的哀傷之情,神色有了幾分凝重,她擺了擺手,便吩咐池邊的婢女們退下了。
之后她緩緩游到了池邊,隨手拿著榻上折疊齊整的軟布,胡亂擦拭著不斷沿著她粉嫩白皙的軀體所滾落的水珠。
阿綾有些臉紅,便挪開了視線。
朝兒和華兒都是風(fēng)華絕代、跨越性別的美人呢。
但她個人更喜歡朝兒這種風(fēng)格一點。
此刻的少女妖媚的如同剛剛上岸的海妖一般。
大紅色的肚兜欲落不落的掛在少女修長白皙的脖頸上,堪堪遮住了她身上的春光。
她的腿形修長筆直,纖細(xì)的腳脖上掛了一串紅線系著的銅鈴鐺,似乎是有些進(jìn)水了,故而響聲略顯沉悶。
透明飽滿的水珠,隨著張麗華緩緩的走動而沉甸甸的砸在了厚實軟糯的地毯上,逐漸形成一個個暗沉的水漬。
一陣風(fēng)過,燭光略微有些跳動。
光影昏暗交錯的落在水池前的少女身上,忽明忽暗間,她長若綢緞般的黑發(fā)也不經(jīng)反著光滑細(xì)致的亮澤。
“怎么了,阿綾?”
張麗華快速的披上了浴衣,面上有些不明顯的焦慮,看著阿綾。
阿綾是在她被選中之后,特意請求負(fù)責(zé)的官員一起帶進(jìn)來的。
畢竟朝兒失蹤,她若要尋找朝兒,身邊是肯定要有知根知底的可心人的。
一入宮門深似海,她真的很害怕,自己終有一日無聲無息的老死于此。
“太子殿下,好像帶兵出去了......據(jù)說是去找一個少女的。太子殿下出門的時間......結(jié)合朝兒失蹤的時間是不是有些過于巧合了?”
阿綾忍不住扯了扯張麗華的衣袍,絲綢所制的浴袍有些滑膩,落在指尖的觸感便顯得有些冰涼,她不經(jīng)微微戰(zhàn)栗。
“怎么辦,華兒。朝兒不會有事吧?”
“我們不能自亂陣腳。如今我也就只見了太子殿下一面,明顯殿下對我無感。何況現(xiàn)在也無法出府,也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p> 張麗華只能壓下心頭的驚慌與煩悶,輕聲安撫著眼前的少女。
她們于這世間不過可有可無罷了,到哪里都是無根所依的浮萍。只除了她們彼此,又有誰會在意她們的死活?
何況她們還是女子,空有美貌計謀的女子。
原本只要有身份地位,再加上面的隨意一項,那都是王炸。
但若無,單出的美貌,那只會讓上位者產(chǎn)生掠奪玩弄的心思罷了。
無論流落到哪里,都只是命不由己的玩物。
自古紅顏多薄命,從不只是說說而已。
可幾卿
已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