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班一般較晚,一個人懶得做飯,到家前習慣到樓下一個便利店買點吃的,順便和店老板聊兩句。
這家店是二十四小時營業(yè)的,老板是個叫二哥的中年人。
久了就會多說幾句,初見二哥,會覺得就是一個熱情,稍帶點油膩的中年人。
聊多了,會發(fā)現(xiàn)二哥是個很好的聊天對象,三兩句話就能讓人會心一笑,細思又發(fā)人深省。
所以也喜歡上和二哥多聊聊天。
一天晚上,被二哥拉著在便利店門口的小桌子上喝兩杯。
二兩小二、三杯扎啤下肚,二哥給我講了這么一個故事。
那是一九九六年,那時二哥生活在東北的一個小縣城。
三十幾萬的人口,大多分散在周邊鄉(xiāng)鎮(zhèn)。
而縣城的中心地帶,火車站附近,一個叫街里的地方,儼然是這個地區(qū)的商業(yè)中心,二哥就住在那附近。
那年二哥十七歲,受當時港片的影響,男孩子們把義氣看的比命重,把面子看的比義氣重。
那是個讀書無用論暢行其道的年代,孩子不惹事的時候,在大人眼里存在感很低,孩子們的自由度卻是很高的。
八月的夜晚,對荷爾蒙旺盛的半大小子來說是難熬的,窮極無聊的一天,在樓下乘涼的二哥和朋友打了賭。
二哥要在夜里十二點,獨自一人不帶任何照明設(shè)備,穿過一個叫塔溝的墳場。
就為了一句。
“你真牛逼,你敢晚上一個人走塔溝嗎?”
傳說塔溝的風水不好,很久以前有個高人在哪里建了一座塔以后風水就好起來了。
但是,據(jù)說不利活人利死人,所以那個地方就密密麻麻布滿了新舊墳塋。
二哥的幾個朋友騎著二八自行車把二哥送到墳場的東面路口就呼喝著、怪叫著,興高采烈的繞路到墳場另一面等著了。
二哥獨自站在路口深深吸了一口氣。
今晚是圓月,無云,清冷的月光透過樹的枝葉,把地面照的斑駁陸離。
二哥抬腿往前走,開始的時候還算順利。
不知從何時起,卻越走越慢,越走越沉重。
因為除了踩到落葉雜草的沙沙聲,四下一片寂寥,一點聲音都沒有。
八月的夜晚應(yīng)該蟲鳴鳥叫,前天夜里,二哥窗下的蛐蛐還擾了他的一場酣睡。
注意到詭異寂靜的二哥,也有些害怕了。
考慮到面子問題,只能硬著頭皮繼續(xù)。
邊走邊左右張望,回頭卻是不敢的,生怕回頭看到什么。
越是不看后面,越覺得后面有什么,越覺得后面有什么,越不敢回頭看。
一顆心,抑制不住的砰砰直跳。
二哥是真的有些后悔了,可是路走了一半了。
不得不繼續(xù),就這樣心懷忐忑,小心翼翼的走著。
突然,二哥眼角的余光發(fā)現(xiàn),左側(cè)墳堆里,悄無聲息的冒起來一個黑影。
二哥立馬停下腳步,他不敢動了。
仔細看看,那個影子像是個人,影子見到二哥注意到他,也不動了。
他不動,二哥更不敢動了,一股熱流在小腹亂竄,幾經(jīng)努力好在控制住了,不然真會嚇尿出來。
兩人僵持了幾分鐘,這幾分鐘,感覺空氣都靜止了,二哥大腦一片空白。
“我就是路過的,打擾了,謝謝啊?!?p> 二哥用顫抖的聲音,嘗試和影子溝通。
“不用怕,是我。”
聲音竟然有些熟,影子往前走了幾步。
二哥認出來了,是同街叫強叔的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月光太清冷,強叔的臉色煞白煞白。
強叔有個叫程子的兒子,和二哥是同學。
程子是四代單傳,和二哥跳脫的性格不一樣,程子內(nèi)向,寡言少語。
說來,二哥和成子同一所學校同一年級,也算是朋友。
就是這個程子,二十幾天前也耐不住驕陽似火的天氣,去水庫游泳。
不幸淹死了,尸體是抽干了半個水庫的水才打撈上來的。
那天二哥也守在水庫邊上,親眼見到程子媽哭嚎到昏厥,程子爸沉默著一遍一遍擦拭兒子臉上的水。
仿佛擦干了水,兒子就能醒過來。
“叔,這么晚了,你在這干嘛?”
“沒事,程子膽小我在這陪他?!?p> 二哥覺得心里堵得慌,他能感受到做父母的這個時候的痛。
“叔,我也在這陪一會吧。”
二哥不知道怎么表達,程子爸眼含深意的看著二哥。
想了一下說:“不用了,你快點走吧,別讓父母擔心?!?p> 二哥張張嘴想安慰幾句,說出來卻是:“那我先走了。”
十七歲的二哥第一次接觸死亡。
別看在課堂上和老師拌嘴,牙尖嘴利的,安慰人的話還真不知從何說起。
“走吧,都不是小孩子了,少做讓父母擔心的事?!?p> 告別了強叔,二哥匆匆走到了墳場西出口。
剛出墳場沒幾步就聽到蛐蛐的叫聲,這聲音,仿佛一下子就把人帶回了人間。
那幾個朋友遠遠看到二哥,連口哨都吹了起來,那種特別響的流氓哨。
二哥趕緊制止了伙伴們的歡呼,也無心炫耀自己的膽識,簡單說了幾句就匆匆別過這些朋友。
回家以后父母都休息了,二哥踩著單元門的雨搭,翻進二樓自己的房間。
怕吵醒父母,躡手躡腳的洗漱了一下,摸黑回到自己房間就躺下了。
一夜無眠,想的最多的,是平時忽視的父母親情。
早上的時候,特別殷勤給父母做了早飯端上桌。
二哥的母親很開心,滿臉帶笑。
二哥的父親,把二哥喜歡的菜向二哥哪里推了一推,目測移動不到兩厘米。
這已經(jīng)是莫大的鼓勵的,那個年代做父親的,大多都是這種表達方式。
飯后二哥湊到父親跟前說了昨晚的事情,二哥的父親愣了好一會。
“跟我走一趟。”
就先一步出了門,外面起了霧。
七月的霧竟然有種陰冷的感覺。
二哥跟著父親到村里的小賣部,買了兩瓶瓷瓶的洋河大曲。
中午,他們來到塔溝,父親一直沒說話,二哥就默默得跟著。
一會就到了,父子二人站在一座新起的墳前面,這個時候能看的清楚了,墳不高,周圍很用心的砌了一圈磚。
還沒來得及立墓碑,只有一塊靈牌,上面的名字叫程建業(yè)。
也就是二哥的同學,生于一九七九年六月五日,卒于一九九六年七月十五日。
二哥的父親站了一會,又往上面走去。
二哥才注意到上面緊挨著還有座新墳,要大不少,墳前也有塊靈牌。
名字是程強,生于一九五八年七月十五日卒于一九九六年七月二十二日。
八月份的中午,二哥卻覺的涼氣直冒,這人都埋到墳里了,昨晚見到的是什么,細思極恐。
二哥的父親點了三支煙,倒插在程強的靈牌前。
吩咐二哥把酒打開,繞著墳倒了一圈,然后就沉默的站在靈牌前。
也許是墳場的樹木太密了,一絲風也沒有。
香煙的煙,筆直的往上飄去,二哥倒完酒,站在父親稍后一點的位置。
幾次張嘴想問,鑒于父親嚴肅的表情,就沒有開口。
就這樣站著,眼看天色漸暗,二哥有些著急了。
二哥的父親卻索性坐了下來,對著靈牌就聊著天。
聊的是父子親情,聊的是一個身為人父的體會。
一邊聊,一邊注意香煙的煙。那煙一直筆直向上,直的詭異。
二哥的父親就一直讓他續(xù)上,不能滅了。
不記得點了第幾次煙,聊了有多久。
一陣微風吹起,身前的幾片落葉,打著旋兒飛舞了起來,然后翻飛著遠去。
墳前插的香煙的煙,也轉(zhuǎn)著圈向上飄散。
父親長出了一口氣,似乎解決了一個大麻煩,對著墳?zāi)褂终f了很多感激的話。
夜幕降臨的時候,帶著二哥回了家。
回家的路上,二哥的父親也心事重重,幾次欲言又止。
末了也只是拍了拍二哥的肩膀。
這是二哥第一次接觸到靈異的事情。
當時的他也沒意識到,沒過多久,他的人生迎來翻天覆地的轉(zhuǎn)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