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傳三:月港追憶
今川日向站在海邊的一塊礁石上,脫下學(xué)校發(fā)的小皮鞋和小腿襪。她將襪子塞進鞋中,整齊地擺在礁石邊。隨后輕輕拉開格子長裙的拉鏈,將它脫了下來。收腰的海藍色校服上衣、血紅色領(lǐng)花和奶白的襯衫也是一樣,她脫下它們,露出了早早穿在身上,漆黑的連體泳衣。
幾件衣服被她拾起的幾塊橢圓石頭壓好,一同被壓好的,還有她的教科書和本夾子。她把這些從包里拿出來,一同壓在石頭下面。以免那個她監(jiān)護人給她買的,不知道多少錢的挎包被偷走時,連累她做不了作業(yè)。
她站在巖石上,纖細而單薄的身體,像是峭壁上的一棵松樹。女孩縱深一躍,落入海中。
雙腳破開水面,隨后她的大腿、腰身、胸口、脖頸以及腦袋,都沒入水中。她抱著腿,縮成一團,任由自己的身體,向水底沉去。
女孩纖細的脖子上原本難以察覺的三條細縫微微張開,而同時張開的,還有她的雙眼。
自從今川日向十歲生日的那次高燒之后,她得到了很多東西。像是完全不怕水的眼睛,像是在水中也能順暢呼吸的能力,像是,唯一會和她聊些什么的朋友。
她微微張口,以一種人類罕有使用的方式向水中發(fā)聲,微弱的波動順著液體,像是一只信鴿朝著遠方展翅飛去。
今川并不急于得到回應(yīng),她任由寒冷浸入自己的毛孔,纏繞上她身體的每一個角落,吮噬她身體上最后一點溫暖。她喜歡這個過程,就像是和海融為一體一樣。海平面上的世界吵雜而又安靜,像是她永遠觸及不到,但同時也永遠觸及不到她的一個世界。
而在這里,寒冷能夠包裹她。她看著周圍的藍黑色慢慢變亮,自己的眼睛似乎正在緩緩適應(yīng)海中的顏色,她開始看得見海底那細密的沙子以及人造島金屬的島基。
她落在了柔軟的沙子上。
她知道這里不是真正的海底,而是用來支撐五島市的人造大陸架。她曾幾何時在某個周末也產(chǎn)生過真正去到那無窮盡的漆黑,沒有半點光芒的深海中一次。但是在沉到一半的時候,突然想到似乎周一有不少的作業(yè)要交,便作罷,游回海面,回家做作業(yè)去了。
今川想著這些無謂的事情,有時她覺得自己像泡沫,人魚公主里那個蠢笨的姑娘化作的東西。既然無法與人結(jié)合,那么為什么不一開始就選擇大海呢?
而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了悠遠而低沉的震動聲。那是回應(yīng),來自她朋友的回應(yīng)。
她的大腦仿佛是自發(fā)地一般,僅僅在一瞬便理解了這綿長而低沉的震動。
“怎么了?”
她張開嘴,發(fā)出和之前同樣微弱的聲音“我有點事想和你商量一下?!?p> 今川抱膝蹲在海底,等待著遠處的回應(yīng)。過了許久,來了。
“我不懂你們的規(guī)矩和事情,你問我沒有用處?!?p> “那你聽聽就好,你說我該不該提前入學(xué)呢?”
月港碼頭,觀月酒吧。
兩個二十出頭的青年女人坐在桌邊,桌子上,兩個比涼水杯小一號的扎啤杯中,裝滿著不斷有氣泡上浮的金黃色液體。一個女人抿了一口上面綿密的白色氣泡,對對面的女人小聲道“你聽說了么?月港美人魚的故事?”
“月港美人魚?那是啥?”
“就是五島十大不可思議之一,每天下午高中放學(xué)的時候,會有一個美少女把自己沉到海里,大概月亮升起的時候,她會浮上來,打一輛車回家?!?p> “誒。。。這有什么的?五島市奇奇怪怪的傳聞多了去了。。?!?p> “可是那是美少女啊,聽說是和。。。”
“一說到美少女你就激動了,怎么跟肥宅們一個樣?”
“人還是要有點愛好的嘛,沒愛好跟咱單位的那個朱姐一樣?那人眼看就要瘋了你知道么?今天我約文學(xué)長出來也就是為了這事?!?p> “約我出來是為了什么啊?!?p> 一個低沉且?guī)е┰S笑意的聲音在旁邊響起,女人轉(zhuǎn)頭望過去,一個黑眼圈略重,頭發(fā)亂糟糟得如一個雞窩,只有下巴上的胡子刮得干干凈凈的青年坐了下來。
“文學(xué)長,你來啦,”女人急忙熱情地拿起菜單,塞到青年人手里“點菜點菜!”
青年人把菜單塞回女人手中“有事說事,你們點菜?!?p> 剛剛那咋咋呼呼的女人把菜單塞到另一個女人手中,隨后面對青年人開口道“溯星學(xué)長,幫我個事方便么?”
文溯星喝了口服務(wù)員端過來的冰水“你說吧。”
“我不是跑到一個軟件公司做心理顧問了嗎?!?p> 文溯星點點頭,瞟了一眼她的發(fā)際線“頭發(fā)是種的?”
“沒,我還沒感染禿癌,”女人滿臉笑容,玩笑似的擺擺手“但是你也知道,大家壓力都大,這幾天我那有個中層管理,說是心理不太健康?!?p> “那你給他開導(dǎo)開導(dǎo)不就好了?”
“我要能開導(dǎo),那就不來找文學(xué)長您了,”女人壓低聲音小聲道“能不能在你們診所給我加個塞?”
文溯星皺起眉“不太好辦,現(xiàn)在我們那已經(jīng)排隊排到九月了?!?p> “領(lǐng)導(dǎo)那邊說這個中層管理挺重要的,能約上心理醫(yī)生的話最好,可以加錢?!?p> “行,那我打個電話問一下,你們兩個別出聲,”文溯星在自己手腕上的終端頂上按了幾下,一陣嘟聲之后,傳來了一個老人的聲音。
“小文啊,怎么了?”
“古老師,我這有個病人說是想加塞,問得加多少錢?!?p> 那老人的聲音沉默了一會兒,隨后道“現(xiàn)在是排到幾月份?”
“九月中旬?!?p> “提前一個月加一萬,你問問客戶能給多少?!?p> 文溯星看了眼旁邊的女人,女人想了想,豎起五個手指。
“客戶能出五萬?!?p> “行,那我這邊收到錢就可以排日程。”
文溯星掛斷電話,拿起送到桌上的扎啤,喝了一口“五萬,我可一分錢都不收,我們診所的賬戶號碼我一會兒發(fā)給你?!?p> “別啊文學(xué)長,您一分錢不收我多不好意思啊。。?!?p> “那今天,你們請客得了,”文溯星懶得追究那么多,他笑著擺擺手,抓起一個剛剛端上桌的蒜蓉扇貝,就在他準備用筷子把貝肉撬下來的時候,突然聽到海邊傳來一陣驚呼。
他將目光投向海邊,幾只鯨魚在一輪圓月的照耀下躍出海面,落入水中,激起人群的一陣陣歡呼。而文溯星趁此機會,把一疊鈔票塞給一邊的服務(wù)員結(jié)了賬,似乎他并沒在意,一個經(jīng)過他身邊,頭發(fā)濕漉漉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