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他剛退出一丈之際,霍地,身后竟有一個冰冷的聲音道:“你,這畜生。該死!”
榮流倉惶回頭一看,只見適才被其手下擒著的少年,此刻不知如何竟已站在他的身后。
最令他意料不到的是,少年足畔,竟倒臥著他兩名剽悍的手下。
他不知于何時把他倆擊倒了,他居然有這樣的力量?
此刻,眼前少年像是換了個人似的,他仿佛驀然充滿了一股突如其來的力量,一股——
殺人的力量!
他的眼神,也變得異常冰冷。
就像是——
“惡魔”的眼神!
一個為天地履行因果的惡魔!
榮流看著少年森冷的雙目,竟感到一陣濃烈的死亡氣息向自己直罩,雙腿登時一軟,尿也給撒了出來,他不知何故會這樣的害怕,不由自主地哀求道:“別……別殺我!我…已…知錯了……”
少年靜靜的看著老公公爆開的腦袋,木無表情的道:“世上,并沒有知錯這一回事,我早已沒有原諒你的意思了?!?p> 他冷冷的盯著榮流,只說出了一句公平的判決:“你,當(dāng)下地獄!”
接著,拳影一動!
“蓬”的一聲,一團(tuán)東西自榮流的體內(nèi)飛出,跌到地上。
那團(tuán)東西仍在有規(guī)律地跳動,災(zāi)民定睛一看,盡皆嘩然。
這團(tuán)物體,赫然是榮流的腸臟,和他那顆小人之心!
鮮血遍地,混和了老公公的腦漿,也混和了小雨的哭聲,終于把少年人悠悠的喚醒過來,他眼中的冷意,居然又出奇的消失。
他的目光又回復(fù)一片迷惘,比適才更迷惘……
他如夢初醒,茫然地瞪著自己那個染滿了血、如鐵鑄一般的拳頭,茫然地瞪著驚悸的災(zāi)民,似猶不知適才發(fā)生何事,駭然問災(zāi)民道:“我……我是誰?”
沒有人知道他是誰,故沒有人敢答。
“我……為何會有……這樣的……力量?”
始終沒有回答,只有小雨強(qiáng)忍身心痛楚的聲音在哭嚷著:“英雄哥哥……你……快走?。》駝t……官府來了,就走不了……哪……”
其他災(zāi)民也齊聲叫道:“是呀!快走!不要為殺掉這一條狗而被斬首?。 ?p> 沒想到官府在災(zāi)害面前無所作為,在這方面卻是積極!
少年一時間只感惶然失措。
然而在眾人熱心催促之下,他惟有發(fā)足狂奔。
他如同一頭被天貶謫的魔,失掉三魂七魄,迷糊地、盲目地向前亂闖。
沒有身分,也沒有過去!
更不知曉未來。
可惜,迎面而來的卻并非平坦的康莊大道,將會是他那無法預(yù)知的未來。
哀艷驚敗的未來。
那是一個滿布參天古樹的山。
故此,在那山的深處,終年都只有可以屈指細(xì)數(shù)的幾絲陽光,且還時常彌漫著一層詭異的濃霧。
也間會響起一陣不知從何方傳來的女子歌聲:“不會說話的嬰孩呀……”
“人生旅程是如此的漫長,自你踏上旅途之始,父母便對你關(guān)懷備至……”
“父母對你的深恩,又豈止米飯這些?”
“故你切不可忘卻……”
“父母之恩……”
如泣如訴的歌聲,蒼涼而帶著無限空虛寂寞,就像一個遭子女遺棄街頭的苦命婦人,訴說著自己養(yǎng)兒育女的悔恨心曲……
在滿山濃霧當(dāng)中,一條人影正在失魂落魄的跑,正是那個記不起自己是誰的少年!
他不知為何依舊在跑,也許是因?yàn)槿匀驹谑稚系难E,他想忘掉這灘血跡,忘掉適才所發(fā)生的可怕事。
然而他異常狼狽,踉踉蹌蹌便仆跌地上,一直向前翻滾……
直至翻至一雙腳前方止。
這雙腳并不是一雙人腳,這雙腳是石造的。
少年倉皇抬首一望,只見自己已滾至一尊與人齊高的石像前。
那是一尊女性的皇像,皇像上還刻著四個觸目驚心的字——
“龍子尊母”!
“尊母”!
皇像的臉客流露著一絲詭異微笑,曖昧而陰森,令人一看即不寒而栗。
這個人跡罕至的深山,為何會出現(xiàn)如此的一尊神像?
少年并不勉強(qiáng)自己要找出答案,他只是急忙站起來再欲前走!
就在此時,靜寂的空間忽地響起了一個迷離的聲音:“孩子,此路只往西湖,別再前走?!?p> 聲音似近還遠(yuǎn),少年惑然地環(huán)顧四周,并不見任何人影,僅得這尊神像。
“誰?誰在說話?”少年大叫。
那聲音并沒答他,只繼續(xù)道:“西湖,并不是你該去的地方,要尋回以往的記憶,你身后還有十條路……”
少年聞言立即轉(zhuǎn)身,定神看個清楚,赫見濃霧深處,依稀有十條分岔的路。
聲音又道:“這些,才是你該走的路?!?p> 這聲音為何要阻止他往西湖?是否,在西湖的彼方,正有一件事情在等待著他?
抑或,一個人在等待著他?
前路雖然迷蒙渺茫,然而少年卻并沒有踏上這十條路任何一條,他反而繼續(xù)向前走!
聲音異常訝異,問:“孩子,你不想……尋回以往的記憶?你不想尋回父母之恩?”
少年猛然回首道:“不!我已經(jīng)感覺到,我的前身一定是個根可怕的人,擁有著很可怕的力量,我不想再重蹈覆轍……”
他迷惘地凝視前方,續(xù)道:“我只想……”
“理過今生!”
說著不再受聲音迷惑,堅(jiān)決前去。
空洞而死靜的樹林內(nèi),又再悠悠響起了一陣悲哀的歌聲:“不會說話的嬰孩呀……”
“你為何偏要如斯狠心,忘卻父母深恩……”
“忘卻殺父之仇……”
假如,她還沒有死去的話,算起來,今年也該有一千一百歲了。
她與一般賢嫻淑德的女子沒有兩樣,惟一不同的是——
她不是人。
她是龍。
至少曾經(jīng)是。
她是東海龍皇的三女兒。
她叫白龍。
這是一個關(guān)于她千年之前的故事。
在許久許久之前,有一位書生,到京城長安參加科舉考試,沒有考取,準(zhǔn)備回到湘水邊的家鄉(xiāng)。
一起的有個同鄉(xiāng)人客居在涇陽,就去辭行。走了六、七里,忽然有一群鳥直飛起來,(他的)馬受了驚嚇,向道邊飛奔,又跑了六、七里,才停了下來。
只見有個女子在路邊放羊。他覺得奇怪,仔細(xì)地打量,卻是個非常美麗的女子。
可是她雙眉微皺,面帶愁容,穿戴破舊,出神地站著,眼神卻帶著點(diǎn)希冀,好像在期待著什么。
書生忍不住問她道:“你有什么痛苦,把自己委屈到這種地步?發(fā)生了什么?”
女子開頭現(xiàn)出悲傷的神情,婉言謝絕了他,并不想理會,但最終哭著向他回答說:“我是個不幸的人,今天蒙您關(guān)懷下問。但是我的怨恨銘心刻骨,又怎能覺得慚愧而回避不說呢?希望您聽一聽?!?p> “我原是洞庭龍王的小女兒,父母把我嫁給涇川龍王的二兒子,但丈夫喜歡放蕩取樂,受到了奴仆們的迷惑,一天天厭棄、鄙薄我。后來我把這情況告訴了公婆,公婆卻溺愛自己的兒子,管束不住他。只是任由他的性子胡來?!?p> “等到我懇切地訴說了幾次,又得罪了公婆。公婆折磨我,趕我出來,弄到這個地步?!?p> 說完,抽泣流淚,悲傷極了。
接著又說:“洞庭離這里,相距好遠(yuǎn)啊,無邊無際的天空,無法傳通音信,心用盡,眼望穿,也無法(使家里)知道我的悲苦。聽說您要回到南方去,您的家鄉(xiāng)緊接洞庭湖,也許可以把信托您帶去,不知道能夠答應(yīng)嗎?”
書生說:“我是個有道德的人。聽了你的話,心里非常激動,只恨我身上沒有翅膀,不能奮飛到洞庭,還說什么答應(yīng)不答應(yīng)呢?可是洞庭水深啊,我只能在人世間來往,怎能到龍宮里去送信呢?只怕人世和仙境有明暗之分,道路不通,以致辜負(fù)了你熱忱的囑托,違背了你懇切的愿望。你有什么好辦法可以給我引路嗎?”
女子一邊悲傷地哭泣,一邊道謝說:“希望你一路上好好保重,這些話不用再說了。要是有了回音,即使(我)死了,也一定感謝(您)。(方才)您不曾答應(yīng)時,(我)哪敢多說?(現(xiàn)在您)既然答應(yīng)了,問我(如何去洞庭龍宮),洞庭(的龍宮)跟人世的京城并沒有不同啊。”
書生請她說說。女子說:“洞庭的南岸有一棵大橘樹,當(dāng)?shù)厝朔Q它社橘。您(到了那里)要解下腰帶,束上別的東西,在樹干上敲三下,就會有人出來招呼您。(您)就跟著他走,不會有什么阻礙。希望您除了報(bào)信之外,并且把我(告訴您的)心里的話都說給我家里的人,千萬不要有所改變!”
書生說:“一定聽你的話?!?p> 女子就從衣襟里拿出信來,(向書生)拜了又拜,然后把信交給了他。
(這時她)望著東方,又掉下淚來,難過極了。書生也很為她傷心。
(他)把信放在行囊里,便又問道:“我不知道你放羊有什么用處,神靈難道還要宰殺(它們)嗎?”
女子說:“這些并不是羊,是‘雨工’啊?!薄笆裁唇小旯ぁ??”
?。ɑ卮穑┱f:“就象雷、電一樣(掌管下雨的神)?!?p> 書生回頭看看那些羊,就見它們昂頭望,大步走,飲水吃草的樣子很特別,可是身體的大小和身上的毛、頭上的角,跟羊沒有不同。
書生又說:“我給你做捎信的使者,將來你回到洞庭,希望你不要避開我不見面?!?p> 女子說:“不光不避開,還要像親戚一樣啊?!?p> 說完,(書生和她)告別向東走。走不到幾十步,回頭看看女子與羊群,都不見了。
這天傍晚,(書生)到?jīng)荜柛鎰e了他的朋友。
一個多月后,(書生)回到家鄉(xiāng),就去洞庭訪問。
洞庭湖的南岸,果然有一棵社橘。
(他)就換下腰帶,在樹上敲了三下。
一會兒有個武士出現(xiàn)在波浪中,(向書生)行了禮問道:“貴客剛從什么地方來的?”
書生先不告訴他實(shí)情,說:“我特來拜見大王?!?p> 武士分開水,指出道路,帶著書生前進(jìn)。對書生說:“要閉上眼睛,很快就可以到了?!?p> 書生依照他的話,便到了龍宮。只見高樓大殿一座對著一座,一道道門戶數(shù)也數(shù)不清,院子里栽著奇花異木,各式各樣,無所不有。
武士叫書生在殿角里停下來,說:“請貴客在這里等著吧?!?p> 書生問:“這里是什么地方?”
武士說:“這里是靈虛殿?!?p> 書生仔細(xì)一看,覺得世界上的珍寶全都在這里了。
殿柱是用白璧做成的,臺階是用青玉鋪砌的,床是用珊瑚鑲制的,簾子是用水晶串成的,在綠色的門楣上鑲嵌著琉璃,在彩虹似的屋梁上裝飾著琥珀。
奇麗幽深的光景,說也說不盡,道也道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