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當(dāng)務(wù)之急,并非哀傷、撈尸痛哭,而是先助村民和小孩脫離險境方為上策。
古云明白,他也明白。
他眺望著不遠的道一佛,深幸這次洪水雖猛,但仍未足以淹過佛漆。
否則若那頭冒火異獸又再現(xiàn)身的話,必會帶來更大的不幸。
然而此刻黃昏冉褪,夜色漸臨,黑夜即將籠罩大地,屆時,若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中再逢洪水,將會更為兇險。
他驀然道:“撈尸、悲痛,并不合時,走!”
此語甫出,即時引起村民們的極大反應(yīng),大家都想不到他會在此時此地說出這樣的話,就連痛哭著的莫予也是一愣。
莫予看向古云,古云扭頭默默點了點頭。
莫予訝然道:“白師兄,我們……好歹也幫村民……撈起所有尸體……才走吧?!?p> “不行,馬上走??!”
古云義正言辭的說。
白喃玨也斬釘截鐵的道:“誰保證,洪水不會再來?”
莫予聞言一怔,方才驚覺,若洪水真的再次泛濫的話,就連眼前這數(shù)十村民也保不了。
可惜那些村民在傷痛親人之死的同時,已經(jīng)喪失了理智。
他們只知道,阻止他們撈起親友尸體的人,是魔鬼!
但聽人群中不斷傳來無數(shù)自緊咬的牙縫中透出的陰毒無比的同出一轍的詛咒:“魔鬼!畜生!”
“你不配做人,愿你生生世世,永不超生!”
頃刻,所有大人的眼睛均燒得如烈火般通紅,大家都把無法宣泄的喪親之痛,化為莫名之恨,遷怒于白喃玨身上。
這便是人!
明明剛才比所有小孩跑的都快的是他們,明明白喃玨剛才也舍命救小孩,可是卻遭受指責(zé)。
莫予急道:“大家不要沖動!”
可是根本便沒有人理會他,他們只顧撿起地上的碎石,緊握著,一步一步,逼向邊緣的白喃玨。
他們要報復(fù)!
那十多個小孩也給大人們眼中的野蠻獸性嚇怕了,不約而同地“哇哇”大哭起來。
生生世世,永不超生?
白喃玨早已不得超生,不用他們詛咒。
他并沒有退,他只想看看這群聲聲喚他為魔為畜的人可以對他怎樣?
就在雙方緊張欲裂地對峙之際,霍地。
古云正欲站出來,奈何功力消耗過度,一時無力起身。
只是轉(zhuǎn)瞬村民臉上均露出無限恐懼之色。
莫予與古云也是一臉惶然。因為,終于給白喃玨說中。
第三道洪水來了!??!
所有村民陡地全部棄石掉頭而逃,而在這一刻剛才還怒氣沖沖的大人們依然做出了他們最人性的選擇,拋棄了孩子,選擇自身逃跑?。?p> 除本就是孩子父母的大人,其余人根本沒有照顧孩子,而孩子們亦在大哭大嚷。
這一刻是如此的冷,人性終究還是做出了最為本質(zhì)的選擇,甚至是比天災(zāi)地劫更加對人類造成傷害。
天災(zāi)地劫只是讓人類受到損傷,毀壞人類家園,而人性這一刻卻深深摧毀了人類千百萬年的精神信仰!
毀滅了三皇五帝,上古先賢留下的褚夏文化精神。
白喃玨雖沒回頭,但也聽聞身后“砰磅”的水聲,他已知道到底發(fā)生何事!
莫予駭叫:“白師兄,快走!”
走?走往何處?
不錯!
以白喃玨、莫予與古云的輕功底子,相信要攀躍兩旁數(shù)十丈高的山壁并非太難的事,但,他可以走嗎?
可是目前古云功力耗費太多,應(yīng)該撐不住多久,多數(shù)孩子停留在此。
眼見場中所有村民全都自私地抱起自己的孩子向著狹道盡頭的石階奔逃,不過他們似乎忘記了一件事……
還有八個剛死去雙親的孩子,正不知所措、不懂奔跑地顫抖、瑟縮!
他們?nèi)枪铝o援的小童,滿臉涕淚,猶在絕望地哭號:“娘親!”
“爹!”
娘親?爹?
這群天真的小童又哪會猜到,他們無論如何呼叫,他們浮尸水面的爹娘已永不能再呵護他們了!
想不到其余村民竟能夠狠心拋下這群可愛無辜的孩子,不顧而去,難道真的就這樣眼巴巴讓他們給洪水吞殺,變?yōu)槟切└∮谒嫠啦活康耐?p> 不!絕不!白喃玨太明白,若阻不了今次洪水,縱使是那些在抱頭鼠竄著的村民,他們還未逃上石階,便已身歿水中!
想到這里,一股潛藏的男兒熱血登時沖昏了他的心,他下了一個令人難以相信的決定!
他奮勇轉(zhuǎn)身!
可是古云比他更快,先他一步擋住,走!
古云運使起回復(fù)不多的功力,衣袖帶風(fēng)一股勁力將二人和一群孩童吹拂出去,硬生生的用五行法決凝聚一堵無形氣墻。
只見一道高達三丈的巨云正翻至五丈之內(nèi),儼如一頭饞涎欲滴的兇獸,澎湃絕倫。
也終究被氣墻擋住。
走!
古云早已想明白,他終究是個外來者,想要逆天改命,改變?nèi)嗣\,卻無法作為,反而屢次成全帝九天。
既然如此就絕對不能讓二人受傷,保全他們,有他們存在天下蒼生至少有個穩(wěn)妥的念頭!
二人扭頭就走,沒有讓古云白費心思。
只是他們太高估古云,他的功力實在是已經(jīng)不足。
終于崩潰了。
古云被水沖走,他還想說什么,可是功力耗盡,身體疲累,已經(jīng)沒有力量開口,充滿無力,只是卻無悔,這一世沒有白來,至少扭轉(zhuǎn)二人這一刻的命運,只是可惜沒有讓天下蒼生真正的幸福生活下去。
不過也夠了,能夠和傳說中的陰陽之尊的二人成為摯交,這一世,他不虧!
洪水很快淹沒古云,他的存在沒有激起任何水花。
“云?。?!”
無比悲痛的聲音,那是莫予。
而白喃玨頓了頓,停了下來,臉上卻毫不變色。
古云既然已經(jīng)堅持不住,那么下一個就是他!!
莫予看到白喃玨表情心下明白。
只得悲慟的接過白喃玨懷中孩子,看了白喃玨最后一眼,扭頭就走,沒有絲毫猶豫,不能浪費掉古云用命換來的時機!
就在剛才莫予已經(jīng)失去了自己最為重要的伙伴,甚至是兄弟!
可是馬上他又要失去一個朋友,一個真正為天下蒼生為魔獨我的朋友!
老天,難道你當(dāng)真要如此無情?
把我重要的人一步一步的剝離,甚至是泯滅掉!
莫予心中悲痛,輕功卻越發(fā)流暢,他年幼經(jīng)歷過多,心思超過常人,眼下這種情況只有他,也唯有他能救這些孩子。
他決計不能白云二人用命換來的機會?。。?p> 白喃玨看著濤濤洪水,看著這蒼天!
哼,天!你要世人視我為魔,我不管!
但你泯滅天良,連這群無辜的孩子也要趕盡殺絕,我便要管!
如果這就是所謂天意,天意就是絕對的錯,我白喃玨就偏要與天為敵,即使過后世人仍視我為魔,我亦甘愿為魔一生!
我只要今日能救得這班孩子,一切代價我都甘心付上!
縱使,為魔獨我!
縱使,一世罵名!
那,又何如?
白喃玨暴綻一股霸氣縱橫的戰(zhàn)意,直至此時此刻,他甚至連個人仇恨亦忘掉,他不顧一切,義無反顧地把自己豁了出去,從未試過如此的盡!
他體內(nèi)的劍家真氣、金殺氣勁及劍道無常的內(nèi)力一直都是各自使用,不能合一,然而就在此生死一發(fā)之間……
雄赳赳的男兒豪情,和那顆急切拯救無辜的心,催使他體內(nèi)三道不同性質(zhì)的真氣不住沖擊、流轉(zhuǎn),霍地,他雙目狂睜!
“啪裂”一聲,他上身衣衫赫然悉數(shù)被震破、迸碎!奇跡出現(xiàn)了!
就在他熱血狂奔之下,三道真氣硬生生給他成功地融合為一,發(fā)生他平素絕對不會有的深不可測的爆炸性內(nèi)力,蓄勢待發(fā)!
這種功力甚至可以短暫比肩古云!
與此同時,浪頭已逼至眼前咫尺,簡直勢如惡龍般向白喃玨吞噬下去。
白喃玨赤著上身,一身肌肉賁張,雙臂堅如百煉精鋼,臂上每條青筋盡給體內(nèi)那股新成的超級內(nèi)力激至迸血,他不顧痛楚,忿然挺起雙掌!
來吧!天!九州蒼生千百年來害怕的洪水猛獸,就由我一人來擋!
只要我認為是對的,便沒有任何一物可難倒我白喃玨,包括天!
即使要把我打進這世界最黑暗最底的地獄,我亦要救他們!
讓我這個為世所鄙視的魔告訴你,到底是人強抑或天強?誰對?誰錯?
白喃玨豁盡渾身真氣,狠狠向云頭轟出他畢生的功力,他畢生的苦心,轟出這違抗天命、足以開天辟地的霸烈一掌!
“轟隆”一聲震天巨響,當(dāng)聲地動山搖,天地色變!
同一時間,天上驚雷暴響,五道紫電疾劈而下,仿佛蒼天已被觸怒,要對這個為救無辜而抗天的人作出最狠毒的懲罰!
它要他五雷轟頂!怒濤亂翻,雷電亂舞,莫予把最后一個孩子送上安全之地,看到這一幕,天是那么的黑暗,莫予只是拼命吶喊:“云,白師兄?!?p> 天意殘酷如刀。
洪水兇猛如獸。
人心冷酷如冰。
在凜凜天威之下任憑莫予叫破了喉,還是阻不了“天”,阻不了“白喃玨”和將要發(fā)生的一切!
然而,一切莫予意料之內(nèi)的可怕事都沒有在此刻發(fā)生,因為——就在洪水窮兇極惡地蓋下,天人即將狠狠拼個你死我活的剎那,忽地“蓬”的一聲,磅礴無匹的洪水竟給白喃玨那道三合為一的霸烈真氣硬生生撐在半空,猶如一堵數(shù)丈高的水墻塞在狹道入口。
白喃玨赫然扭轉(zhuǎn)了天意!
莫予駭見眼前這個難以置信的事實,第一個反應(yīng)是喜,蓋因白喃玨暫時無恙,第二個反應(yīng)是——震異!
這……這是人的力量嗎?抑或是……“魔”的力量?
在此轉(zhuǎn)折性的一刻,甚至連莫予亦有點不敢相信是一個真正的人,或許,他其實真的是“魔”的化身……
一個投生到世上來走一趟的魔,一生敵視鐵索如山、牢不可改的天意,不惜犧牲自己救人,卻始終不為世人諒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