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晴天,日頭往往連九點鐘都不到就急忙毒辣地熏烤起人來了。
這天,我自以為起得很早。便想著待會兒見著吳施了,可得好好奚落他。誰知,等我收拾好了剛走出門時,口袋里的手機卻突然響了。
“嗡……嗡……”我聽著手機的震動聲,心里突然有了不好的預(yù)感。
果不其然,只要是不好的預(yù)感一般兌現(xiàn)的機率都會很大。我從口袋里摸出手機來一看,不出所料,真是吳施。
按了接聽后,我等著他說話。然而,那邊卻只有一陣“沙沙”聲。我是半點不能等人的性子,見他打過來,卻遲遲不作聲,不由內(nèi)心焦躁。于是,我語氣不好地問道:“干什么?打過來又不說話,神經(jīng)病啊!”
我罵了一句后,以為他會立即出聲反駁的,可沒想到,電話那頭依舊是無人出聲。
這就古怪了,他自己打給我,卻又一直不說話,這是為什么?不合情理?。‰y道?我腦子里冒出了一個大膽且可怕的想法。
吳施?莫不是被綁架了!還是遇到了什么劫匪之類的?要真是這樣,那可怎么辦?要報警嗎?還是先跟吳叔叔他們說?我腦子里一團亂,心里更是七上八下。
正當我準備轉(zhuǎn)頭去找人的時候,手機那頭突然又響起了聲音。
那是一種沉穩(wěn)中帶著輕柔的聲音,好聽得讓人聞之難忘。我聽清了,“高寧,她們不去了,今天只有我們倆去?!?p> 聞言,我不知該作何反應(yīng),只好問道:“你剛才怎么半天都不說話?我還以為你被人綁架了。”
吳施聽我這么說,顯然不是很自在。但他語氣依舊輕柔而平淡,“我只是在想,到底該不該告訴你,她們不去了。”
“???我不明所以,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該不該告訴我?”
“如果她們不去了,你還會去嗎?”我聽出他的情緒有些變了,略一思索,便自然地說道:“當然去了,我為什么不去?她們怎么回事???明明說好了要一起的,臨時變卦,朝令夕改,真讓人窩火!”
電話那頭又沉默了,我想他是在措辭吧,畢竟他這兩年沉迷于裝深沉,說出的話總是言簡意賅。
半晌,聲音終于又響起,“那你來吧,我在巷尾那家星巴克等你?!痹捖?,他便掛了電話。
可惡!他居然敢先掛!呼……我強壓下一口惡氣,又想到,真是不爽,他不比我起得晚也就罷了,竟然還掛我電話。這家伙!
等我氣勢洶洶地趕到星巴克時,就見到了一身清爽牛仔服的吳施。他坐在一個咖啡色的歐式吧臺椅上,手里拿著一本外刊食品雜志。
不得不承認,我心里的火氣瞬時泄了一半。走上前去,站在他身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真是抱歉啊,讓你久等了?!?p> 他放下雜志,斜過身看向我,“沒事?!?p> 我撇了撇嘴,“走吧,去晚了又要排好長的隊。”
“嗯?!彼酒饋?,走在我的身后。
在這個世界上,我們每個人都是一粒普通的沙子,此刻正躺在你身邊的那粒沙,下一刻卻不知道會被海浪卷向哪里。光陰無止,世事無常。但至少在這一刻,它還待在你的身邊。
到了主題樂園,我們先去檢了票,然后就排隊進場了。我性子急,見排在前面的人那么慢,就不由抱怨起來。
“天啊……太慢了吧!”
吳施站在我身后,默默聽著我發(fā)牢騷,卻一句話也不說。
“你怎么回事?見我這么無聊,也不知道跟我說幾句話!”我轉(zhuǎn)過頭,怒瞪吳施。
吳施聞言,竟輕輕地笑了起來。他伸出手摸了摸我的頭,既而說:“你真是個閑不住的急躁孩子,哪有來游樂園不排隊的!”
他的聲音真是好聽,帶著蠱惑人心的能力,讓我覺得周遭的一切喧囂都好像消失了一般。
然而,也只是暫時消失了一瞬而已,沒過一會兒,我又煩躁起來了。前面的人動都沒動,等了這么久,還有那么多人!“可是,這也太慢了!”
吳施見我繼續(xù)嘟囔,頗有些無奈,只好陪我聊天。
“我聽我爸說,你不想去法國。為什么?”他皺著眉,眼睛里帶著不能理解的疑惑。
我垂下頭,想了一下,然后又抬起頭道:“法國太遠了,我會想我爸媽的?!边@個理由聽起來其實并不牽強,只是我說的時候語氣有些猶疑,所以就顯得不太真誠。連我自己都感覺到了,吳施自然也聽得出來。但他并沒有再尋根問底,而是轉(zhuǎn)到了另一個話題。
“等下我們先玩什么?”
“嗯……”我想了想,大擺錘人肯定巨多,算了,鬼屋?要晚上才好玩啊!那……“我們先玩云霄飛車吧?!?p> 吳施頓時愣了。他看著我,慢慢從牙齒里擠出了一句話,“你確定要先玩云霄飛車嗎?”他的眼神里有類似恐懼的東西在閃爍,我一見便樂了,于是更加篤定了之前的想法。
“我確定啊!這會兒云霄飛車那兒的人肯定不多,我們先玩兒這個再去玩兒別的。”我永遠都在跟吳施唱反調(diào),盡管這種作為很應(yīng)該被鄙視,但我依然樂此不疲。
于是,等我們進了場,吳施也只好極不情愿地跟我去了云霄飛車那里排隊。
我站在鐵網(wǎng)處,粗略地估計了一下,排在我們前面的大約有一百多號人。這還真是不多啊!
我拿出手機來,百無聊賴之時隨便點了個小游戲出來。這游戲是射擊類的,無聊到爆。我玩了兩把就退了出來,而接下來,又是好長一段時間的百無聊賴。
漸漸地,我的腳開始發(fā)酸。我知道,它是試圖用這種方式來抗議長時間的站立對其造成的摧殘,可我也沒辦法啊,周圍實在沒有可供我就坐的地方,只能站著了。
然而,看看吳施,我不得不再次感嘆,上帝真是不公平,我已經(jīng)排隊排得忍無可忍了,可他呢?一臉云淡風輕,沒事人一樣,這難道就是男生和女生的區(qū)別嗎?
這區(qū)別也太厚此薄彼了!
我心中不忿,便對吳施大聲說:“我站累了,我想坐會兒!”
吳施茫然地看著我,“這兒哪有可以坐的地方?”
“我不管!我就要坐!”說著,我便擺出一副想哭的模樣。
我當然清楚此時的自己面目可憎,但人總是不自覺地想控制些什么,這是可以被解釋但又不能被理解的。至于具體的想控制的東西,又往往那么陌生、晦澀,因此最后只能讓人陷入一種既尷尬又無措的境地。
吳施不懂,或者說他是不夠了解。一味地去迎合枯竭的靈魂,本身就是一種走向毀滅的方式,那他還怎么去考慮別人呢?
事物的發(fā)展自有其規(guī)律可循,這種規(guī)律通常是能夠被把握的。吳施卻缺乏這方面的天賦,“要不我們先不玩這個了,去別的地方坐?”他直直地看著我,目光真誠。
這個算不上提議的提議,被我一記白眼給否決了。開什么國際玩笑?都排了這么久了,現(xiàn)在半途而廢?
于是,憑著鍥而不舍、堅定不移、繩鋸木斷、水滴石穿的精神,我們到底還是熬到了坐上云霄飛車的那一刻。
我想具體地描述一下那一刻。
那一刻,我仿佛看見了春風拂過后,萬物復蘇的蒼茫大地;那一刻,我依稀聽見了深山幽谷中,劃破黑夜的激越鳴叫;那一刻,我還感覺到了浩蕩川澤下,洗盡鉛華的流動白練……
那一刻,真叫人泣涕漣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