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天朗氣清,秋高氣爽。
經(jīng)一夜的休整,上午狩獵開始。男子們身背弓箭,騎著馬,齊齊往樹林方向奔去。
江淵早上醒來被云竹伺候著梳洗完,便掀開營帳的門簾,出到外面去。
秋日的早晨,空氣清爽,地上的草坪沾著晨露,圍場周圍四面環(huán)山,到處都是金黃一片。這樣的秋日之景使人怡然自得。
此時的圍場剩下的除了駐守的護衛(wèi)士兵以外,多是女眷,想必男兒們都去樹林狩獵了。
“郡主,世子今早出行時,也把榕與叫去一塊兒狩獵了。”此時,云竹走上前向江淵說道。
“嗯,知道了。”江淵點了下頭。
榕與現(xiàn)在正是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時,這般的少年,心中怎會不向往與同齡男兒們一起在天地間自由馳騁,怎會沒有一點狂放的少年熱血。
他雖是她的貼身侍衛(wèi),但他們之間似乎從來都沒有明顯的尊卑之分。更何況現(xiàn)在江淵喜歡他,她更不想以此身份束縛了他。
少年兒郎該有的那點情懷,她都愿意給他。
江淵走了幾步后,腦中突然靈光一閃,臉上逐漸浮現(xiàn)興奮之意。
于是她又轉(zhuǎn)回身往營帳走去,邊走邊向一旁的云竹說道:“云竹,幫我把我的那套騎馬裝找出來,我也要進樹林里去。”
“郡主,你一人騎馬進樹林里太危險了,萬一有個什么閃失,奴婢怎么向侯爺世子交代?!痹浦窠辜钡卦谝慌詣褡?。
“放心吧,大家都在樹林里的,我不會有事的,不要再勸?!苯瓬Y不理會云竹的勸阻,直徑往帳里走去。
沒過一會兒,江淵一身象牙白色的騎馬勁裝出帳。
如墨的發(fā)絲簡單地束成一個髻,插進一根玉簪固定。看起來清爽利落,倒有幾分巾幗女豪杰的神韻,只是她的這張臉過于明艷,那怕這般簡單的裝束,也十分惹眼。
江淵自小便會騎馬,這是父兄要求她學(xué)的。江氏一族,不管男子或是女子,自小都必須精通馬術(shù)。
江淵從馬棚牽出一匹體型中等的駿馬,她利落上馬,韁繩一扯,便直徑向樹林方向奔去。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江淵騎著馬跑到了樹林深處。她下馬查看周圍環(huán)境,見四周全是密密麻麻的樹木,見不到一個人影。
江淵心生奇怪,明明一路過來,她還能見路上有眾多馬蹄印,為何此地什么都沒有,難道她走錯方向了?
頓時心生不妙,她便想著騎馬原路返回。
可她正準備靠近馬時,眼前的駿馬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前腳懸空,仰天長嘯一聲,便發(fā)瘋似的自顧自丟下江淵狂奔而去。
江淵慌亂地在后面追了幾步便放棄了。這種情況真是讓她哭笑不得,她今天也太倒霉了吧,難道自己要徒步回去?
可這得走到什么時候,她又環(huán)顧了四周的環(huán)境。這里是樹林深處,到處都是密麻緊挨的樹木,這里荒無人跡,四周長滿了高高的野草,看不清草叢里面的情況,萬一突然撲出來一只野獸,那也無力抵抗。
想及至此,江淵不由地身體打了個寒噤。還是趕緊出去吧,免得待會兒天黑了,就走不出去了。
江淵悶著頭,步伐急促地原路返回。
一個時辰過去,江淵的步伐漸漸放緩,最終停下了腳步。她彎腰喘著氣,額頭上已是顆顆細汗。她實在有些走不動了,她已經(jīng)許久沒有走過這么長的路了。
于是,她找了一棵干凈的樹木,靠著樹身坐在地上,準備歇息一會兒。
此時山林間開始起霧,繚繚白霧像一層層白紗,在樹林間穿梭癡纏。
半柱香時間過去,江淵已經(jīng)歇息好了。她起身準備繼續(xù)往回走。
但此時的山間白霧開始漸漸變濃,能見度開始變低,視野的范圍也變得越來越窄。
江淵有些迷失了方向,辨別不清回去的路是哪條了。她迷茫地望著前方,只能一點點地去摸索。
突然,江淵聽見從她正前方的草叢里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江淵立即停下了腳步,注意力專注地盯著那處草叢。
只聽那陣聲音離她越來越近,江淵立馬撿起地上一根粗木棍緊緊地握在手中,真是怕什么來什么。
她屏著呼吸,整個神經(jīng)緊繃,警防著一只猛獸從草叢中躥出來撲向她。
那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江淵心中鼓鼓作跳,緊張地閉著眼開始慌亂地揮舞著手中的木棍,嘴里還虛張聲勢地大喊,企圖嚇走野獸。
“長明?”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傳入江淵耳中。
江淵住了聲,停止了手中的動作,她小心翼翼地睜開眼。等看清來人后,她立馬丟開了手中的木棍。
“二皇子殿下?!苯瓬Y驚詫地望著眼前站著的江裴安。
他一身深紫騎馬裝,玉冠束發(fā),俊朗的臉上神色寡淡。他身形高大地站在她面前,站得貴氣非凡。
“你一人怎么會在此地?”江裴安冷冷開口,深邃的眉宇微皺。
他本是單獨到樹林深處狩獵,發(fā)現(xiàn)了一只通體雪白的白狐,便一路追隨到了這里。
江淵就像一個做錯事的小孩,低低地垂下頭,聲音細若蚊蠅地喃喃開口:“我迷路了?!?p> 本是一個很簡單的回答,愣是讓江淵說出來一種委屈的意味。
“走?!苯岚驳赝鲁鲆粋€字,眉頭松動。
江淵抬起頭,見他已經(jīng)背朝著她自顧自地走在她前面幾步開外的位置。她只好硬著頭皮跟上去,與他保持著兩步的距離。
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在白霧繚繞的山林間,誰都不開口說話,氛圍安靜異常。
江淵想起以往她也是這般跟在江裴安的身后,那時候的他也是這般一言不發(fā)。而那時的她,卻是嘰嘰喳喳在他身后吵鬧個不停。
短短的幾年光景,她與他竟這般生疏了。
江淵不由地在心里輕嘆了一口氣。
這時,江淵一時想事情入了神,沒注意腳下的樹根,一個不小心踢到它,身子突然失去了控制向前傾。
她慣性地向前磕絆了兩步,然后頭撞到了江裴安的背上,真疼。
但江淵突然意識到自己的頭是抵靠在江裴安背上的,她顧不上疼連忙把頭離開了他的背,調(diào)整好自己的姿勢,后退了兩步。
“有我在你身邊,你連走路都不會了?”江裴安轉(zhuǎn)過身,深黑如潭的眼眸盯著江淵有些發(fā)紅的額頭,然后冷聲訓(xùn)斥道。
江淵心中一酸,他有多久沒有向她這樣說話了。這種訓(xùn)斥的話語,仿佛又回到了二人互相陪伴的那段日子里:
“江裴安,我走不動了,你背我好不好?!?p> “休想?!?p> “我腿好疼啊?!?p> “上來吧?!?p> ……
“江裴安,你喂我吃飯好不好。”
“沒長手?”
“我手疼?!?p> “先吃哪個?”
……
“江裴安,父王讓我作一首詩出來,我不會,你幫幫我好不好?”
“江裴安,我的風(fēng)箏掉到樹上了,你幫我取下來好不好?”
“江裴安,你的書桌前怎么不多擺一張椅子,那我看書練字時坐哪里?”
……
“江裴安,我發(fā)現(xiàn)有你在我身邊,我就做什么都不會了?!?p> ……
原來在那些年歲里,她竟這般依賴他,而他竟也在默默地縱容著她。
與他相處的點點滴滴仿佛還離她很近,就好像發(fā)生在昨日。但又好似離她很遠,仿佛如隔世。
江淵望著眼前的江裴安,對他卻盡是懼怕與疏離。
“你要看我到幾時?”江裴安看著眼前望著他發(fā)愣的江淵,語氣微有些不耐地說道。
江淵回過神來,慌亂地垂下了頭,心里蔓延著復(fù)雜的情緒。
“看著路,如果你再拌倒,就把你丟在這里?!苯岚舱Z氣狠厲地威脅道,然后轉(zhuǎn)過身繼續(xù)向前走去。
江淵撇了撇嘴,他還是這么兇。她收拾了下心情,繼續(xù)緊跟在他身后。
兩人不知走了多久,終于走到了綁有狩獵標志的地方。
一陣騎馬聲向二人傳來,是江裴安的侍衛(wèi)。
那位侍衛(wèi)立即下馬向二人行了禮。
“你騎著這馬回去吧?!苯岚厕D(zhuǎn)頭向江淵說道。
江淵愣了一下,然后輕聲開口:“那你呢?”
“自然會有人來接本王?!苯岚怖渎暬卮鸬?。
江淵點了點頭,只好遵從他的意思。走到馬前,被侍衛(wèi)扶上了馬。
她擰著韁繩,最后看了眼江裴安。他站在原地,與這片幽深的山林融為一體,全身都散發(fā)著冷森的氣質(zhì)。俊朗的臉上寡淡如水,看不出他的情緒,他永遠都是這般捉摸不透。
江淵收回目光,扯著韁繩,調(diào)轉(zhuǎn)了馬頭,然后便頭也不回地絕塵而去。
江裴安望著眼前騎馬而去的江淵,她紅色的斗篷隨著風(fēng),在空中肆意翻飛。她離他越來越遠,直到最后一抹紅也消失在他視線里。
記憶里那個熱鬧開朗,整日癡纏在他身邊的小丫頭,在他不再參與的年歲里,早已離他越來越遠了。
江裴安深如黑潭的眼睛里那微微一點興起的幽光也隨之熄滅,變成了無盡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