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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人行吟

第三章 菩提亦非鏡 劍閣論崔嵬

獵人行吟 魂動師之導(dǎo)師 7382 2020-03-04 15:14:22

  目送走少年失落而去的背影,獵人轉(zhuǎn)向神鏡姬傾倒的正在溢出的茶盞。

  “刺殺徐溫的事兒,他沒辦法做成?!侵扈獨⒛??”

  “我預(yù)言了朱瑾會死于徐溫手中?!?p>  “又是徐溫?——如果先知預(yù)見到徐溫對獵人城有威脅,就應(yīng)當(dāng)發(fā)出神諭將他剪除?!趺??難道連我也沒有辦法得手,連我也不行?”他的眼神真正詫異了,“為什么?哪一步出了差錯?哪一步受到了阻礙?我們可以立即改善計劃?!?p>  神鏡姬搖搖頭:“長公子,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樣?!?p>  掙脫命運的行為,成為了形成命運的合力,成了因。

  “但未來并沒有確定!”

  “我看到的不是未來?!L公子,你認為,未來是什么?”

  “尚未到來的時間,尚未發(fā)生?!?p>  “到來?現(xiàn)在?如何確定宇宙間的所有靈會有一個指針一樣齊頭并進的時間,會有一個共同的現(xiàn)在?”

  “同時,只是虛幻?——那未來?”

  “也許時間只是針對我們這種類型的意識而存在,這也是八女族打造睡海璧的原意。想象一個集合,包含所有人類的記憶,也即包含所有人類意識所記錄的‘時間’,那么我們此刻的‘未來’,必存在于某人的‘回憶’,必是某人的‘過去’。

  ——而我看見的,只不過是記憶的碎片?!?p>  “所以祭司也會看見自己的滅亡么?”

  神鏡姬搖搖頭:“睡海璧現(xiàn)在并不完整,我只能在半夢半醒的時候收到來自潛意識之海的模糊殘像。睡海璧一旦完全,對八女的祭司來說,收到的可能就是壯麗的全景鳥瞰了——包括對世界的認識。但是我懷疑,憑借單個凡人的靈魂,是否能夠承受住這種沖擊。”

  “你們應(yīng)當(dāng)效法天上的飛鳥和地上的走獸,他們不種也不收,仍得溫飽。生神賜靈的時候就接受,死神說走的時候就走。像一朵野百合一樣完全地盛開,像一個基因一樣完全地表達,赤條條地走完你認為應(yīng)當(dāng)走過的路?!?p>  ******

  光速為什么有極限,而且對所有觀察者都是恒常的

  速度是空間度量比時間度量的導(dǎo)

  熱量之存在于時間流逝之中

  熵是時間流向的指標

  溫度是分子運動的標征

  我們存在于光網(wǎng)之中

  物質(zhì)與空間,都是弦的漣漪

  空間漲落,微粒在漲落中生成

  也許只是我們以光速反映的某種度量在時間中通過

  我們只能以某種方式理解世界

  當(dāng)我們坐地觀天之時,以為是天空星辰在轉(zhuǎn)

  當(dāng)我們經(jīng)歷時間之時,以為是時間在流逝

  ******

  “可鑒邦國興衰,可知過去未來……卻終為我所得?!毙鞙卦谒枷胫袚崦菈K只有形狀、沒有溫度的殘璧,從白牡丹樓逃出復(fù)命的黑衣人跪在地上,“嚴卿,你相信什么天命么?

  ——昔日陳涉吳廣反秦,有狐言‘大楚興陳勝王’;李唐代隋又有童謠‘楊花開盡李花落’。陳涉倒是王了,落得個死無全尸;榮耀的大唐今也名存實亡,被諸侯裂土割據(jù)。如今,我們要相信一個胡人女子的胡言亂語?如果她真能預(yù)言過去未來,為何卻最終落于老夫的手中?要我說,只有心智軟弱的殘弱婦孺,才會把未來和命運寄托在虛無縹緲的天命感應(yīng)之上。也罷,讓他們做他們的美夢——剩下的在哪兒?”

  ******

  廣陵,小慈恩寺。后山一處石窟之中,壁上隱約是一幅年代很舊了的經(jīng)變圖,好像是畫的佛陀割肉飼鷹的故事。

  “小和尚,你為什么不放我走?”青鶻突怒擊摔劍。

  “女施主,你身上執(zhí)念太深,不是好事?!币粋€眉眼清秀的年輕沙彌合掌道。他和白懸鵺的眉眼十分相像,低眼時睫羽微顫。

  “你怎么這么啰嗦!”青鶻突怒而出劍,沒下殺招,但沙彌臂上仍多了一道血印子,看來他并不會武功?!皇牵庋劭梢姷?,他的傷口愈合了,皮肉如新。仔細看,他的海青兩袖已經(jīng)破爛成襤褸,顯然青女不止傷了他一次。

  “你個怪物!”

  沙彌看了看自己的傷口:“這也許是佛陀賜予我的異能吧——眾生皆苦,回頭是岸。你既然沒有殺人的覺悟,又何苦要逼迫自己呢?佛戒殺人,是因為因果輪回,終會害己,未知的命運終會將你發(fā)出的業(yè)力反射在你身上?!?p>  “殺人償命,是人類的律法,而非獵人的律法。人類律法有所不能彰之處,便由獵人之法補齊。獵人之行,如鷹虎撲食,按需索取,絕不濫殺,及待死期,還肉于天地。獵人之所以能得謀生,并不是因為獵人自身有殺人之意,而是因為人類有殺同類之意,因而衍生出對獵人的需求,由獵人代行人之殺意。”

  “就算罪不是由你們原生,你們跋涉在罪惡的泥淖之中,不怕被當(dāng)做替代,諸侯聯(lián)合尋仇而覆滅嗎?”

  “哼!戰(zhàn)無不勝、得名必獲,獵人之城,如達摩克利斯之劍懸于諸侯頭頂,誰人不怕?獵人一城威殺之力,強于十六國合力連橫!”

  “師兄?秀明師兄?”洞窟下傳來喊聲,“你經(jīng)抄完了么?師父讓你下去幫忙算賬!快到端陽節(jié)了,齊國公要在寺里煮八寶粥放給窮人;還另在林苑辟地收治病人,贈艾草雄黃治瘟疫,要我們招些行腳僧幫忙,里里外外花了好大一筆銀子,筆筆都算得清爽。這買藥驗看的事兒估計又要交給你了!”

  “哎,我下來了?!边@個叫秀明的年輕僧人從陡峭的梯子上爬下去,臨走前囑咐道,“你病還沒好全,記得用草木灰把窟里灑一遍,我下次再帶干凈水食來。”

  青鶻突懊惱地抓起一把草木灰揚出,嚇得小和尚灰頭土臉地飛快爬下去。青女好不容易追蹤楊浚來到廣陵,卻水土不服,又失了劍,病氣交加,躲入寺中,卻被沙彌尾秀明所救。

  ******

  端陽,五五,飛龍在天。

  廣陵富庶,端午十分熱鬧,五色粽子、纏絲的艾葉掛了滿街,雄黃酒飄香。龍舟健兒競賽,水中扒船捉鴨,不勝熱鬧。更有一層,齊國公徐溫要從金陵向吳王述職。

  “父親一路舟車勞頓。”徐知訓(xùn)府前跪地而迎,特意換了沒有繡花的衣服。徐溫從車中站起,身后跟著兩名眼神犀利的蒙面護衛(wèi)和養(yǎng)子徐知誥,道:“我兒平身。嚴卿,近日廣陵水勢如何?。俊本o跟在徐知訓(xùn)身后的嚴可求立起身來道:“沐蘭之節(jié),雖有小波,大勢還算平靜。吳王幸臨慈恩寺,待午時作龍升祭祀,未時后拋粽與民同樂,戌時夜宴群臣?!?p>  “既是如此,帶我更衣侍奉,盡人臣之禮?!?p>  ******

  楊浚紫衣玉帶,跟隨儀仗入小慈恩寺。他看著年幼的吳王,本應(yīng)是父母蘸酒寫王字的童稚年紀,卻將真的王冠戴在頭上。言行合制,坐臥依禮,維持著這個名存實亡的吳王的尊嚴,五月天熱,小小的額頭上已經(jīng)沁出了汗珠。

  寺門前突然一陣騷動,楊浚驀然轉(zhuǎn)頭——齊國公!寺中隨侍的本來整齊的文武兩官像波濤一樣倒了下去又像被磁鐵吸引一樣躍躍欲試地向前探望著。徐溫能夠察覺人群中彌漫的貪婪的氣息,他自己倒是沒表現(xiàn)出任何倨傲,反而毫無輕慢地朝對他行禮的官員一一回了禮,在對名義上地位高于他的官員上甚至顯得有些過于恭謹?!邦M??!薄褒R國公?!彼麄冃辛似蕉Y后,楊浚直視著徐溫微黃而透亮的眼珠。老謀深算的權(quán)臣甚至眼光都沒有浮動,心中默默掂量了這位昆侖習(xí)武歸來的新封的少年王的斤兩,明明是僅存婦孺的楊氏拿來制衡他、關(guān)鍵時刻用來擋刀的棋子罷了。他還這么年輕、稚嫩,這目光是真的毫無畏懼,還是裝出來的坦蕩?這種不亢不卑,是來自于對于虛幻的王稱號的盲目自信,還是已經(jīng)了解了百萬水師、諸侯更替后的把握?徐溫判斷對方?jīng)]有很深的城府,反而可以放在那里安一安驚弓之鳥們的心,但他的直覺卻給出一種隱約的警示。罷了,現(xiàn)在沒有時間細想,徐溫邁步上前,稽首而拜:“臣徐溫,拜見吳王殿下!”

  “齊國公功高任重,免禮平身?!鼻宕嗟耐曌屓水a(chǎn)生一種恍惚的感覺。

  你在樓上看風(fēng)景,看風(fēng)景的人在橋上看你。楊浚所不知道的,已經(jīng)盯上了他的青女。千里追蹤,無心插柳!她由佛塔的高層向下眺望,眼睛明亮。

  她從小在獵人城長大,那氣質(zhì)松散、大家都彼此在書齋和訓(xùn)練場上認識的邊陲土城,就算是德高望重的城主玄出塵,也拽著一把白胡子和他們在辯議廣場上扯著嗓子辯論,在那個沒有跪拜禮的地方、最隆重的禮儀就是鞠躬和齊聲歌詩歡呼,哪里見過這樣的陣仗!哪里見過所有人的人都衣冠肅整,男人都絲綢羅帛,命婦都珠翠滿頭,大氣不出,朝著一個華衣的少年整齊地跪拜,仿佛他是太陽之子,神廟里俊美的雕像。他們身上繡的花鳥都活靈活現(xiàn),命婦的紗衣外罩是半透明的,摻著金線的玉蘭花在陽光下反射著耀眼的絲光,翠鳥羽毛青藍變幻,仿佛隨時都要振翅飛起來似的。她不禁開始幻想,那命婦的金頭釵若是插在自己的發(fā)髻上,會是什么感覺?也是會微微蹭過耳垂,金片貝珠反射著陽光,在耳邊清脆地玎珰么?什么人會看呢?不,赤潁子他們一定會嘲笑我的,大師兄肯定是吃驚地眼睛一瞪,長眼睛都瞪圓了(他的睫毛真好看),然后咬著嘴唇側(cè)頭拼命忍住不笑(說不定還在掐大腿),二師哥玄梟就是苦著臉不做聲。師父還是一言不發(fā),城主,該死,那老頭子不光會跟師兄他們一起嘲笑我,說不定還會拔下來插到自己那禿了額頭的稀疏發(fā)髻上:“呀!好典型??!這就是漢人用來異化他們婦女的裝飾,你看一步一響就會導(dǎo)致她們自我控制走路的姿勢,這就是內(nèi)化的訓(xùn)練啊。值得寫在教學(xué)筆記上!”你們,你們這群混蛋!打死也不會讓你們看到的……可是,會不會有人,會不會有那么一個人,會對我溫暖地微笑,告訴我好看呢?

  到底是愛情起源于幻想,還是幻想暗示了愛情,都說不清了。

  但是青女眼睛再次落到紫衣金冠的少年睿王身上時,少女的情愫,也說不清了。

  就像她第一次給大師兄寫紙條被赤潁子他們嘲笑,噙著淚被老頭子抓住的時候,老頭子笑著說:“年輕人,這是好事情,沒什么好覺得丟人的。”

  也許,這應(yīng)當(dāng)是好事情吧。(好,亡國絕種的序幕緩緩拉開)

  ******

  八女神鏡一身冷汗,從夢囈中驚醒。

  “神鏡姬!”

  “不不不,我看不清,看不清!悲劇已經(jīng)開始,已經(jīng)開始,我要再看得清楚一些,神啊,讓我看得再清楚一些——”神鏡從漫天火光的噩夢中穩(wěn)定下來,恍然覺悟,就在附近,——睡海璧,這寺里有睡海璧的殘片?!敖邪紫壬鷣??!?p>  ******

  徐溫下拜:“臣得一胡女,能通曉百獸語言,懂過去未來,夜宴一展,愿為吳王助興?!?p>  ******

  “青姑娘,你怎么在這兒啊。你要是再不藏好,我可不敢?guī)托忝髁裟懔?。”青鶻突低頭,看見伸出個胖胖的圓腦袋,原來是早晨喊秀明的沙彌真明,他善意地笑笑。“他以前躲在石窟里好幾天都不下來,最近上上下下進進出出,還帶食水醫(yī)藥,我跟在他后面就看見了?!?p>  “真明師傅,謝謝您。咦,你為什么不避諱呢?”

  真明咧開嘴笑了:“青姑娘,很多人當(dāng)和尚是為了討口飯吃,又不是少林寺。我家鄉(xiāng)都是當(dāng)和尚的,鄉(xiāng)里看我飛鐃和唱經(jīng)都拿得出手,攢錢讓我進小慈恩寺進修,是為了回去多給寺里賺些香火。我不像秀明,長得好看,腦瓜又好使,能寫會算,還認得梵文,能畫窟里的經(jīng)變圖。他以后興許能當(dāng)上學(xué)問僧呢。我是個尋常的沙彌,但是佛祖叫人不殺生、做好事,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我聽了覺得有道理。我覺得他治病救人是好事,佛祖說眾生平等,這時候也不該講究忌諱的?!?p>  青鶻突點點頭:“我身體好了,可能很快就要離開寺里了,秀明師傅在哪兒?我去和他道別。”

  真明道:“師兄?還能在哪兒,還在洞窟里畫無量經(jīng)變唄。他和我說過,他是從小被舍在寺里的,不知道父母是誰,但是他總夢見烈火猛鬼中菩薩降世和天上有鳥兒飛來飛去的,他覺得是佛祖啟示,非得畫下來才好?!?p>  ******

  洞窟之中,秀明躺在天頂架子上畫著無量壽金地的漫天煙波,瞅了一眼那個很久遠的被荒廢了的阿難泥塑。不知道這洞窟是何人何時鑿的,等畫完頂棚之后,把泥塑也重做了吧,他想。梯子上突然傳來一陣窸窣之聲。秀明以為是哪位師兄弟,他側(cè)頭,卻見到了此生難以忘懷的畫面,他夢中的那位觀世音,滿頭瑟瑟和紅寶石,懷中戴著一面小小的護心鏡,以世上最完美的女身現(xiàn)形,款款而來。

  他愣了一下,翻身從架子上跌下來,撲倒便跪拜:“菩薩!請菩薩開示!”

  八女神鏡和跟在后面的白懸鵺詫異地看著他。

  秀明抬起頭,卻看見了另一個神跡,那戴鏡子的女菩薩形象身邊,站著一位豐神俊雅、翩然出塵,如仙人凌波一般的少年,而那個少年,長了一張與自己簡直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臉,除了更加纖細的線條和蒼白的皮膚。那鏡子仿佛神跡的一個入口,倒映著現(xiàn)實與映像。

  他戰(zhàn)栗了一下,手中的刮刀割破了皮,鮮血流下——不待凝固,那傷口卻愈合了。

  這下是八女神鏡眼中露出不可思議的目光,她轉(zhuǎn)頭,分別看看兩個年輕人,開口:“這位師父,我不是什么菩薩。神鏡倒有一問,要請師父回答。”

  “菩薩請問?!?p>  “你曾見過我的臉嗎?”

  “是的,冒犯大士,在夢里見過。”

  “那夢里還有什么?”

  “漫天的火雨,飛行大鳥,和在火中開放的花朵。那夢反復(fù)出現(xiàn),直到我被拋下跌醒……”

  神鏡吃驚地抓住他的手腕。青年僧人的記憶、夢境和感受通過皮膚涌入女祭司的腦海,她在撲面而來的信息流中大略抓住了她需要的信息:“你救過很多人,哪怕他們傷害你、讓你失望??扇绻贿@么做,你的內(nèi)心就無法得到平靜。你的身體如同神殿,刀兵不能破壞。你疑惑于自己的身世,在尋找答案。”

  “求菩薩開示!”

  “記憶貯存于你自己的神殿,我只能幫你喚醒它?!皇敲\的轉(zhuǎn)輪即將推動,得知來處可能導(dǎo)致你的滅亡,我再問一次,你確定要想起來么?”

  秀明抬頭看了一次天頂上的無量壽經(jīng)變,對著天竺的方向磕了一個頭。

  神鏡點點頭,她刺破指尖,在秀明的額頭上寫了一個“出”字,然后雙手交握在他脖子之上。神女柔荑般的指尖搭在沙彌赤裸的肌膚上,有一種怪異的圣潔。白懸鵺也只能目瞪口呆地望著這一切。青年沙彌頸上的動脈隨著心臟的跳動起伏,神女突然展開雙手,向他兩側(cè)頸動脈上一擊!

  沙彌眼前一黑,身子軟弱地倒在地上。神女立馬跟上去,十指蓋住沙彌的眼睛。在他蘇醒的過程中,清澈的淚水從她的指縫中漸漸沁出。

  沙彌輕輕掰開神女的手,爬起來,他以復(fù)雜的眼光看了與他面目相似的少年,像下定了什么決心似的。然后端正地對著神女雙手合十:“祭司大人。朱雀璧就在……”他開始講述。

  ******

  **藥師與八女**

  秀明:

  我是從小被舍在寺里的,但我還記得我娘親的模樣。分別的時候她身著黑衣,臉上戴著天狗面具。一片火海中,人們騎著大鳥逃竄,我母親將我推下了會飛的戰(zhàn)車。她口里喃喃:“上帝的歸上帝,凱撒的歸凱撒?!?p>  父親?不,我不知道。藥師族,只知其母不知其父,百有余年來,皆是如此。

  我在的村莊,是藥師族與八女族居住的地方。藥師與八女的祖先是來自何方的,已不可考,只有村中神廟中的壁畫和傳唱的歌詩,他們乘坐會飛的鯨魚在時空的縫隙中游弋,騎乘大鳥從天而降?!撬麄冇龅搅艘粋€問題,他們迷路了。

  為了尋找回家的道路,他們像童話里糖果屋的男孩女孩一樣灑下了種子,也就是地上的人們。但時間如同波濤和啄面包片的鳥,將他們的種子沖走了,如何保留那些種子、讓他們的后裔留在地上,突破時間的篩選呢?他們不停地尋找方法,一部分人選擇構(gòu)筑強健的肉體,一部分選擇加強心靈。

  選擇了肉體的人,選擇了生命之樹的果實,就是藥師一族。他們打破了自然造人時的禁忌,喚醒了肉體自我修復(fù)的極限,他們的后代強壯而俊美,斷肢可以重生、癱瘓的人可以重新站起來,、血可以治愈所有的疾病和痛楚,幾乎永葆青春。但同時,他們的社會也發(fā)生了異變,接近永生帶來的社會結(jié)構(gòu)的變化和家庭單位的消失,親人和愛人如同快速行車中窗外的影子一樣快速后退,男女性別不再清晰,讓他們逐漸離群索居和自我放逐。他們像浪人一樣被放逐在人類社會之外,反復(fù)試圖被接納、又被拋棄,隨著年齡的增長和對人類行為的長期觀察,他們看到越來越多人類的黑暗和殘忍,但他們的心靈和智識只不過是平常的一個人類罷了,他們無法理解和超越這一切,丟失了意義,于是他們學(xué)著以極度自私、惡毒、卑鄙、屠殺同類為勝,更致命的是,人類發(fā)現(xiàn)了藥師一族這一寶藏。他們長命不死的鮮血就是追求永生的人類最貪妄的獵物,于是他們像一切奇珍異寶一樣被人類逐獵,而可悲的是,這時的藥師一族已經(jīng)以自私為勝利的標準,他們于是互相出賣。終于有一天,他們發(fā)現(xiàn)地上的藥師之血已經(jīng)凋零。

  選擇了心靈的人,選擇了智慧之樹的果實,乃是八女一族,因為最初的祭司,乃是由八個少女合力而成。她們選擇突破的禁忌,乃是剝奪神靈給予靈魂的安息之權(quán)——不死之魂。一開始,她們只是設(shè)想,如果人類的肉體特性可以做到以遺傳物質(zhì)做載體沿時間傳遞,染色體克隆可以做到由部分而復(fù)原全體,那么,人類大腦攜帶的信息,也應(yīng)該可以做到由某種高效的方式,得部分而復(fù)原全體。她們一開始只是苦于意識的自我局限——人類個體意識其實是被限制在大腦構(gòu)造的觀念真實世界之中,所謂感同身受只是比喻罷了,冷暖自知,冷與冷不同,疼與疼不同,人類個人的意識無法真正接觸式地交流。但人類社會的進化又似乎存在隱約的集體意識,比如遠在西方的基督教神本體系,中土的宗族體系……這些隱約的巨人似乎在個體的背后推動著單個的個體做出的決定,但是個體是愚蠢的,錯誤總是反復(fù)地重復(fù)。生在和平中的人永遠不能理解戰(zhàn)爭的痛苦,他們在憎恨、猜忌和虛榮的幻想中,再次打開魔鬼的大門,于是戰(zhàn)爭和悲劇再次發(fā)生。

  八位圣女做了一次嘗試,她們試圖積累更多的信息和經(jīng)驗,讓記憶也可以通過類似遺傳物質(zhì)在代間傳遞。她們成功了——一開始帶來了一些倫理上的困惑,但是通過對適應(yīng)性訓(xùn)練,她們很快地接受了新的信息和新的倫理,隨著信息量的擴大,她們的認知能力、判斷能力和道德能力都得到了巨大的升華,比起在人性和際遇中流浪而墮落的藥師族,被族群保護和疏導(dǎo)得很好的身體年輕記憶遺傳者們,更像充滿了智慧的沉靜的永生者。她們以理性構(gòu)建思維的大廈,海量的信息被依次安放,歷史仿佛宏偉的建筑,被理性初升的朝陽所照亮。藥師族也在八女先知的號召下回歸,相對于八女柔弱的身體,藥師強健的體魄承擔(dān)了救治和保護的職責(zé)。人口增加,村落擴大成城邦,文明漸漸興起。

  于是他們向流浪者發(fā)出回歸的召喚,期待久別重逢的團圓。

  天空光線流動,空間的縫隙打開,巨鯨出現(xiàn)的同時,本該被封閉在光錐之外的東西也流了進來。那是諸神的黃昏、黑夜的降臨。

  那個集合出現(xiàn)了(記憶全集)

  八位圣女代表的八種人類文明的處理器全部沒有能力處理那些信息,時間線閉合的信息。智人,從古至今,無論哪種文明,無論個體還是群體意識,先驗還是經(jīng)驗,存在于人類理性中最高也是最根本的鐵律,因果律,崩潰了。獨立的人開始崩潰,全局人格開始出現(xiàn),那是超人,也即人神。

  人神需要一個依附的身體,新的身體,新的圣殿。人類的潛意識之海浮現(xiàn),八圣女甚至不能保持她們身體的完整,她們的肉體融化了,所有在場的人類的肉體溶化在原始海洋之中,并且再次丟失在時間縫隙之中。

  殘存的后人,隱約通過肉體相似的共振,接收到零星的信息。

  睡海璧就是接受信息的信物。

  只有卑鄙的藥師族,憑借變異的身體和墮落的靈魂,零星存在了下來。

  她們中的一部分人和八女的基因接近,因此可以通過肉體的共振,接收到來自時空縫隙中的某些零星的信號。

  睡海璧,是丟失在時間縫隙里的一個殘片。無論多少塊,都只是一塊;那是閉合等時線的物體,在同一時空坐標中,可以投影出多個自身。

  這世上已不存在正真的八女族,藥師冒了八女族的名。他們在時間的縫隙中努力承接住遺落想信息的雪花,在物質(zhì)的起伏中,掙扎著茍延殘喘,虛構(gòu)著生存的意義。

 ?。〝⑹龀錆M了詭計。你以為的回憶,其實是預(yù)言,你以為的預(yù)言,其實是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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