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而害怕的神色，悄然無聲浮現(xiàn)在老范的面龐上，他沒有再說話，車頭內(nèi)的車燈一關(guān)，頓時陷入了黑暗中。
可坐在副駕駛上的我，還是能察覺到，老范的呼吸變得有些沉重。
黑暗中，老范雙眼直視著前方的馬路，他心情有些煩躁，點燃了一根煙，邊開車邊抽了起來。煙味我聞不慣，就用手搖了四分之一的車窗，讓冷風吹進來把煙味吹散掉。
躺在車座后臥鋪的標叔，這一刻還沒睡著，不過雙眼已經(jīng)犯困了，可他心里也知道老范會胡思亂想。
“這樣吧！再過兩天，如果疫情很嚴重，到時候，我直接去找工廠的領導談一談?！睘榱俗尷戏斗判模瑯耸逯缓萌绱?。
其實標叔知曉，帶著心事開車，很容易胡思亂想，一旦走神，就容易出車禍。特別是上高速后，車速極快的情況下，一個走神就會出現(xiàn)車禍，車毀人亡。
老范心里早就猜到了，標叔這話只是客套話，就算標叔想要停運，工廠不下命令，除非標叔不想要這份工作了，否則就算疫情肆虐廣西，他們依然要冒險出車。
“還是算了吧！”老范把煙蒂丟進了掛在窗邊用易拉罐制作的煙灰罐內(nèi)，隨意道：“其實我們也沒必要那么擔心受怕，若是真的感染了，那就是命該如此。”
這話很消極悲觀，我聽了心里酸酸的。
“如果你實在害怕，就先回家待在吧！我在找個人過來幫忙，我不會說什么。畢竟保命最重要，你跟我不一樣，你沒有那么大的壓力，就算一年半載不上班，省吃儉用還是可以扛下來的。”
知道老范心里很害怕，標叔也知道不能強人所難，“這個疫情相信很快就會過去的，所以你回家待到初七八，就差不多了?！?p> 這個建議，確實很中聽。
可老范豈能不知道，眼下這個節(jié)骨眼，想要找到一個開貨車的老司機，可不是那么簡單的。
“我看還是算了吧！你先睡覺吧，有什么事，天亮吃早餐的時候再說！”老范笑了笑。
雨！
繼續(xù)在下！
淅淅瀝瀝打在擋風玻璃上，老范開啟了雨刷器，不斷把雨水刮干凈。夜晚很冷，不過老范已經(jīng)習慣開夜車了，這種夜靜人深的寂寞，他反而覺得有些享受。
天亮時，我也醒來了，車子停在了LB市一家批發(fā)商的倉庫里，一醒來我就看了一下手機，正好早晨八點五分。
我打開車門，下車后深吸了口氣，標叔也下車了，老范揉了揉雙眼，開了幾個小時的車，他也有些疲倦了。
老范側(cè)臉看著站在右車門下的標叔，一臉困意道：“我先睡了，接下來的路你來開。”
“嗯！”標叔沒說什么，點了點頭，準備把口罩戴上。
這時候，我也把口罩戴上了。
倉庫的工作人員，站在遠遠的地方看著我們。
那意思是，不準備靠近我們，也不準備幫忙卸貨了。
“我給你們二十塊錢，貨你們卸?！苯裉熘蛋嗟氖莻€中年婦女，標叔以前沒見過她，一聽到她這話，標叔心里就有些惱火了。
這家批發(fā)商，之前每次卸貨，都是他幫忙卸，而管理倉庫的那位大哥，就算比較懶惰，目中無人，偶爾還會搭把手。
可這位大姐，說的這話就太難聽了。
二十塊？
當他是叫花子，來乞討的嗎？缺這二十塊錢嗎？
中年婦女沒戴口罩，所以她不敢靠近，可這話標叔不愛聽，別說標叔不愛聽，我聽了也是憤憤不平。我看著中年婦女，正想開口說些什么，卻被標叔使了個眼神給打住了。
“大姐，錢不錢的，你覺得我缺這二十塊錢嗎？這貨我是替工廠拉到你們倉庫來的，合同上本來就不包含卸貨，我主動搭把手幫你們搬下來，已經(jīng)算是仁盡義至了。你現(xiàn)在到好，單子都不核對，就甩二十塊錢給我，讓我自己卸貨，等會貨數(shù)不對，你可不要怪我?！睒耸宕髦谡?，中年婦女看不到他的表情。
標叔有些反感這位大姐，好好說話的話，錢不錢的，他真不是很在乎，畢竟以前搭把手卸貨，這家批發(fā)商的倉庫工作人員也沒說給卸貨錢。
考慮到眼下是疫情期間，中年婦女不敢靠近他們，也在情理之中，可用這種命令而帶著厭惡的語氣說話，他就不喜歡聽了。
“不行，我沒戴口罩，你不能靠近我。”疫情蔓延到廣西后，自家人或者鄰居之類的，見面戴不戴口罩到無所謂，像這種貨車司機，一趟車下來跑遍了大半個廣西，在眾多城市內(nèi)兜轉(zhuǎn)，誰知道與多少陌生人接觸過，萬一……
“我有口罩，送你一個！”
中年婦女這個態(tài)度，我可以理解，畢竟誰不害怕。雖然她說的話不好聽，可我跟標叔都沒有因此而怪罪她的意思，我上了車，取出一包口罩，當著她的面，拿出了一個放在邊上的桌子上，讓她過來親自戴上。
“大姐，我知道你害怕我們身上有病毒，不敢與我們接觸，可我們也害怕你身上有病毒！本來呢，貨我只負責拉到你們倉庫，可你們倉庫的人一直很驕傲，很拽，你們自己的貨，非要我來卸，大半年了，我沒撈到卸貨的錢就算了，連句好聽的話都撈不到，你說……你們是不是很過分。”標叔假裝氣憤道。
其實到了他這個年紀，經(jīng)歷過那么多坎坷艱辛后，他已經(jīng)看開了很多。
不就是卸個貨嗎！
動動手的事情，加上他本來就比較瘦小，經(jīng)常做體力活的話，還可以強身健體，練出八塊腹肌，所以他一直沒把這件事放心上。
不過這也要看對方的態(tài)度的，若是對方的態(tài)度太過了，他也不想受別人的臉色。
把口罩戴上，中年婦女也知道自己剛才那話，說得有些過分了，她連忙解釋道：“師傅，剛才是我的不對，這事都怪老劉沒交代清楚，不然我也不會說出這種混賬話來的。”
老劉。
就是這家倉庫的負責人，平常都是他負責與標叔對接貨物的，可今天有事，所以就讓其他員工頂替了。
“麻煩你跟老劉傳個話，我?guī)退敦?，那是情分，不幫是本分。還有，以后準點開門，不要讓我們到了你們倉庫，還要在門外等半個小時，然后還是我自己給他卸貨?！?p> 本來標叔是不想說這事的，可總是讓人這樣欺負，也不對，老是被放鴿子耽擱在倉庫門外，偶爾一兩次也就無所謂了，可大半年了一直如此，這就很浪費他的時間，并且不尊重他了。
“行吧！我跟老板匯報一聲?！敝心陭D女點了點頭，然后拿著貨物訂單過來跟標叔核對，確認無誤后，我們才幫她把牛奶從車廂的側(cè)門搬下來。
半個小時后，中年婦女沒給我們二十塊錢，確實，這二十塊錢給了就是打臉，不過她卻拿了兩瓶紅牛過來，“兩位師傅，真的不好意思，牛奶這東西，你們多的是，我這里的飲料最貴的就是紅牛了?！?p> 我跟標叔看她是女人，所以剛才卸貨，一直沒讓她搭把手。可這畢竟是她的工作，她看到我們那么幸苦，心里自然也不好意思。
標叔沒客氣，拿過來后給了我一瓶，他抬頭看著中年婦女，笑著再次強調(diào)道：“大姐，我剛才說的事情，就麻煩你轉(zhuǎn)告你們老板了，我?guī)湍銈冃读税肽?，這事就不提要什么報酬了，只希望你們以后，能自己卸貨，而且準時開門，你也知道，我是開車的，每天也很累，睡眠本來就不足，還要無償幫你們卸貨……”
“行，行，行！我懂得，一定會告訴老板的?！敝心陭D女點了點頭道。
大家出來干活，都是為了養(yǎng)家糊口，不然誰愿意做這種起早貪黑，顛倒黑白的苦力活。
“那謝謝了，我們還要趕下一趟，就先走了?！睒耸妩c了點頭道，轉(zhuǎn)身就上了車頭。
我沒說什么，就這樣看著中年婦女跟標叔的對話，心想標叔幫他們這家批發(fā)商卸了半年的貨，一分錢沒要，這胸襟還真是開闊，換作是我怕早就發(fā)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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