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藥府爭論

　　“心藏神、腎藏志、脾藏意、肝藏魂、肺藏魄、膽主決斷......”

　　藥府內，劉夫子正搖頭晃內的向眾學徒講解，徐明坐在角落里聽的索然無味。

　　自從上次太常寺集合之后，韓春方和張明近幾日都早出晚歸，似是被朝中難事羈絆，抽不出身，代替張夫子授課的是韓春方的另一位徒弟，周固。

　　周夫子所言出自《素問》，他早已通讀完畢，此刻見周夫子老生常談，不禁有些失望。

　　“看來，在任何時代創(chuàng)新都是非常困難的事情”，徐明百無聊賴的想著。

　　這幾天，為應對貢試，他把《內經》、《神農本草經》、《傷寒雜病論》、《千金方》等著作通讀一遍，對中醫(yī)原著有所了解，也對考入太醫(yī)署多了幾分把握。

　　“哎，早知道如此乏味，還不如躲在自己在房間讀書了”，徐明輕嘆一聲，拖著下巴愣起神來。

　　周固尋聲望去，發(fā)現(xiàn)徐明有些走神，瞪了他一眼，又搖頭晃腦的繼續(xù)講解。

　　他出身醫(yī)學世家，祖上是玄宗朝名醫(yī)周廣，至憲宗時家道中落，又是帶藝投師，骨子里仍有些傲氣。他平素對學徒要求極其嚴格，極少有人敢堂上走神。

　　“這個鄉(xiāng)村野夫，不理也罷?！?p>　　“春三月，此謂發(fā)陳，天地俱生，萬物以榮，夜臥早起，廣步于庭......諸生可知何解也?！?p>　　周固講到精彩處，忍不住賣弄醫(yī)術，揮著戒尺考量眾學徒。

　　韓雨晴自幼學習醫(yī)術，雖是女子卻經常與眾人一同聽講，此刻聽周固有此一問，忍不住仔細思索。

　　藥府內眾學徒聽周固發(fā)問，個個正襟危坐，生怕周夫子點名自己。

　　吳嚴雖平日囂張跋扈，但在周夫子的戒尺面前，依舊膽戰(zhàn)心驚，縮著脖子不敢抬頭。

　　周固環(huán)顧四周，見只有吳嚴坐姿歪曲面露閃躲，輕咳一聲：“吳嚴，你來回答?！?p>　　“啊，夫子，此文意在，呃，講的是春天只有三個月，仍可以外出游玩......”

　　“哈哈哈，笑死我了”，藥府內眾學徒忍俊不止。

　　吳嚴怒視眾人，厲聲喝道：“都給我住嘴?！?p>　　眾人笑意稍斂，卻忍不住掩面偷笑。

　　韓雨晴心知吳嚴無心學醫(yī)，賴在韓府只為追求自己，此刻聽他荒唐言語忍不住搖了搖頭，站起身道：“東方為春，春者，萬物之始也，推陳出新，是讓身體再次煥發(fā)生機、血脈暢通的關鍵，醫(yī)者，應順應生長的特點，春天這三個月，應該晚睡早起，減少外出，在家中走動散步即可?！?p>　　此文張夫子曾詳細講解過，韓雨晴記憶極佳，此時便復述出來。

　　周固點了點頭：“雨晴所言不錯，眾生應謹記在心，我們醫(yī)者應多讀醫(yī)書名著，貫通其理，則可手到病除，無往不利?！?p>　　徐明本已睡意朦朧，聽見韓雨晴站起答話，忍不住多看了兩眼，此刻聽周固此言，頗為不屑，忍不住伸了個懶腰。哪知剛才困意襲來，不知不覺中將衣角踩至桌下，略一動作，竟晃倒了桌上墨水。

　　他慌忙起身閃躲，弄得周圍一片狼藉。周固見他堂上走神，本已不滿，此刻竟擾亂秩序，忍不住出言喝道：“徐明，休得放肆?！?p>　　徐明嚇了一大跳，顧不上收拾殘局，抱拳道：“夫子莫怪，小子這就打掃?！?p>　　周固白了他一眼：“無需理會，你來回答我剛才的問題?！?p>　　“啥”，徐明一臉茫然問道。

　　周固怒道：“春三月，此謂發(fā)陳，天地俱生，萬物以榮......此何解也?！?p>　　徐明略一思索，知道此句出自《素問·四氣調神大論篇》，張嘴答道：“溫、熱、涼、寒此為四氣，此四氣對應通脈、調血、逆順有序、出入之會，所以醫(yī)者應該順應規(guī)律而行?！?p>　　見眾人疑惑的望著他，忍不住繼續(xù)道：“額，我簡單舉個例子，春三月，萬物生長，溫氣出現(xiàn)，人們應該早睡早起，鍛煉身體，為一年的好身體打下基礎。”

　　話剛落地，就聽周固大聲制止道：“荒唐荒唐，你學的是什么狗屁醫(yī)術，若不是韓家贅婿，我定將你逐出藥府?！?p>　　徐明骨子里本無封建王朝的尊卑之序，又最忌諱別人張口閉口喊他“韓家贅婿”，忍不住反駁道：“我哪里說錯了？”

　　周固抬起戒尺，在他后背用力抽打幾下，顫聲道：“錯而不能改，朽木一塊，春、夏、秋、冬，乃《素問》四時，何來四氣之說。春三月，元氣剛生，何敢隨意行動?！?p>　　徐明聽完，總算明白周固為何如此激動，古人對醫(yī)術的理解因缺少臨床而停留在書面，難以做到理論結合實際。

　　他搶過戒尺，丟在地下，大聲道：“夫子先住手，聽小子一言?！?p>　　“《素問·四氣調神大論篇》本就以四氣為基礎，四季只是表象。天為陽、地為陰，人活在天地陰陽之間，溫、熱、涼、寒只是春夏秋冬的表象，春為少陽、夏為太陽、秋為太陰、冬為少陰，此乃四氣，四氣合萬物生機勃勃，四氣亂，五臟六腑皆損?！?p>　　徐明頓了一下繼續(xù)道：“眾人只知順時而動，卻不知順氣而動才是保養(yǎng)身心最關鍵的辦法?！?p>　　周固本欲反駁，卻不知從何處下手，只得大聲道：“那春三月隨意亂動又是何解?！?p>　　徐明心道：“21世紀的發(fā)達醫(yī)學無法在此處明言，只能曲線救國?！?p>　　他答道：“物極必反、否極泰來，想要不染疾病，只學會順氣而動肯定是不行的，我們還可以主動出擊，用良好的免疫力，哦，不對是健壯的身軀抵抗外部環(huán)境，這就需要早起活動，當然，春天新氣上升，濁氣下沉，活動時要量力而行，切記不可大汗淋漓?！?p>　　眾人聽他講的新奇，一時間都沒有說話。韓雨晴看著徐明越說越激動，一雙美目露出思索之狀。

　　徐明趁熱打鐵：“其實，醫(yī)書上的許多理論都是錯的，我們要順時前行，學會創(chuàng)新。比如夫子剛才講到的心藏神、腎藏志、脾藏意、肝藏魂、肺藏魄，其實也是古人，哦不，是我們對醫(yī)書的誤解?！?p>　　周固還在思索如何反駁徐明剛才的荒唐言論，聽他又講到自己的錯誤，跳腳罵道：“真是狗屁不通，此言與《素問·宣明五氣篇》一字不差，又何來錯誤之說？”

　　旋即，周固又想到，那句“膽主決斷”是自己一時興起加上去的，莫非徐明發(fā)現(xiàn)此處，咬住不放。

　　徐明并不理會周固的態(tài)度，沉聲說：“任何知識沒有經過實踐的檢驗都不能稱之為正確的，人體系統(tǒng)雜如繁星，又如何能被心、腎、脾、肝、肺全部概括，千里之堤潰于蟻穴，假若腸斷尺寸，我們還能存活嗎？”

　　眾學徒心下大駭，其間聰慧者均覺出徐明所言竟有幾分道理。

　　韓雨晴聽到腸斷尺寸時，眼中一亮，似乎數(shù)年所學的醫(yī)理有所動搖，她晃了晃腦袋，想把這種“大逆不道”的念頭趕出頭腦，可還未成功，便聽見徐明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腦、胰、腸、眼、耳、鼻，甚至骨，人身的哪一個部分都對我們異常重要，皆不可忽視?！?p>　　周固神情暗淡，口中不斷念叨著：“錯、錯、錯，不對、不對......”，卻找不出信服的理由說服自己去反駁徐明。

　　徐明差點說出“腦主神明”的話，見周固沒有喝止自己，便溫言道：“至于我說的理論，哦不，書本上的知識應在診療中驗證，就更好理解了?！?p>　　他向前走了幾步，拿起一本醫(yī)書道：“千年有用的藥方不一定能包治百病，蹩腳偏方也不一定完全沒用，同一種草藥在這種藥方中起到調和作用，在另一種藥方中卻成為主藥，諸如此類，舉不勝舉。因此，我們絕不能死讀醫(yī)書或埋頭學習經驗，還要不斷摸索新情況，才能成為一名有作為的醫(yī)師?！?p>　　吳嚴雖然聽不懂徐明在說什么，但見他面對周固等人仍能侃侃而談，不禁佩服?；仡^看到韓雨晴一雙大眼睛死死盯著徐明，才想起徐明是他的情敵，忍不住發(fā)言道：“夫子，別聽他胡言亂語，將他亂棍打出藥府。”

　　本以為此言能引起眾學徒共鳴，誰知大家理都不理他，藥府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嘎吱一聲，周固癱坐在旁邊椅上，喃喃道：“驚世駭俗！”

　　過了良久，他突然站起身來，大聲叫道：“我要向師父言明，將你逐出韓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