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拐來拐去，最終停在了一個小巷子里。
“你拐賣婦女??？”我望著黑黢黢的巷口，緊了緊西服。
倒不是真怕被拐。春寒，又在深夜，著實是有點冷。
“……我缺那個錢嗎？”沈慕容無奈地說著，見我不住地踱著步，又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系在我腰上，“別看店面偏，老字號，開了多少年了，物美價廉，我剛來燕平?jīng)]錢那會就常來這兒；最關(guān)鍵是深夜不打烊，還有包間。這家牛油辣鍋一絕，保證好吃?！?p> 看他一本正經(jīng)地介紹著，我噗嗤一笑。
“走了走了，你就穿個襯衣，還擱這兒傻站著，不冷嘛?！?p> 推開店門的時候，迎面而來的熱浪沒有把我嚇到，反而是里面變幻莫測打著的氣氛彩燈，和動感十足的背景音樂，讓我誤以為是進了哪個ktv包廂。
“您二位是？吃火鍋的？這邊兒請~”服務(wù)員小哥熱情地帶著路。穿過大堂的時候，借著昏暗的光線，我好像看見還有一個舞池，不少人在里面隨著音樂搖頭晃腦。
在包間落座之后，我不確定地看著小哥：“我剛剛是看見了一個酒吧？”
“唉，實不相瞞，咱們老板吶，這火鍋手藝是祖?zhèn)鞯?，奈何現(xiàn)在競爭激烈，不好做呀！前兩年就把這大堂劃成了迪廳，包間專做火鍋。掙兩份錢，這才勉強撐住嘍?！毙「鐕@了口氣，“您二位喝點什么飲料？”
沈慕容略一沉吟：“把你們這兒最貴的酒拿兩瓶上來吧?！?p> 小哥帶著點好的單子出去后，我笑起來：“你這是情懷作祟啊哥哥，咱倆在家吃都不喝酒的。”
“他家的辣鍋真的不錯?！鄙蚰饺萘x正言辭，又猶豫了一下，“對哦，你上次也沒喝酒……你想喝什么飲料嗎？”
“我以前干投顧的?！蔽覕[擺手，“工作那會喝的有陰影，所以一般不喝。但其實我酒量還行。今兒權(quán)當陪你貢獻情懷了?！?p> “我也不常喝?！鄙蚰饺菪Φ?，“難得出來吃飯，還沒人跟著，自然要盡興些?！?p> 實事求是，這家的鍋底確實好吃，好吃到我原本腦子里還閃現(xiàn)了一下和小馬的清湯日常，在吃了兩筷子麻辣牛肉之后就徹底把它拋在腦后。但相比于火鍋，那兩瓶酒才是重點。酒味入口清甜略酸，有回甘，很是好喝，由此迷惑住了長時間不沾酒的兩個人。
直到大半瓶酒下肚，一向莊重自持的沈慕容解開了三顆襯衣扣子，還睜著水汪汪的眼睛高興地跟我說“冉冉我覺得我的隱形眼鏡掉了一個”的時候，我終于回過味來，瞇起眼睛在酒瓶上不知道是哪國的文字里找度數(shù)，然后在看到52的時候打了個哆嗦。
“你吃一片肉呀~”沈慕容笑嘻嘻地夾起一片寬粉放進我碗里，然后托腮凝視了我一會，“冉冉，你喜歡我嗎？”
他的語氣因為微醺而帶了三分嬌嗔，還有點奶聲奶氣，聽著跟往日說話的聲音大相徑庭。
我甚至恍惚在他嘴里聽出了小馬撒嬌的味道。
看來這酒是后勁大。我迅速站起身，準備去結(jié)賬。
“你不喜歡我了嗎？”他伸手拉住我的胳膊，搖晃著撇撇嘴，作勢欲哭。
“我喜歡你呀?！蔽一剡^頭，溫柔地摸摸他的頭，像以前對小馬那樣，心底甜蜜而刺痛，“我永遠都喜歡你。”
我拿起賬單，趁眼淚沒有掉下來，轉(zhuǎn)身離開。
外面的人已經(jīng)走了不少，音樂也舒緩了許多。柜臺上有兩個小姑娘，在結(jié)完賬等待出發(fā)票的時候，聚在一起，竊竊私語。
“請問您是不是……”其中一位小姑娘終于鼓足勇氣，看著我的方向，激動地問道。
我心下一沉，轉(zhuǎn)身看去。
身后搖搖晃晃跟過來的沈慕容果然沒有戴口罩。
我瞬間酒醒了大半。
“啊……我長得確實像那位大明星?！鄙蚰饺輩s毫不在意地徑直湊上來，沖著小姑娘燦爛一笑，臉色由于酒精的作用而緋紅，“但我不是哦~老是被認成別人，老實說，我也很困擾。”
“對……對不起！”小姑娘漲紅了臉。
“沒~事兒~”沈慕容順手拿過小姑娘手里的發(fā)票，沖她揮了揮手，“拜拜~祝你早日遇見你想見的大明星~”
能在這種燈光紛雜昏暗的場合認出完全不修邊幅的沈慕容，想必是一位追星追的非常走心的粉絲，各種采訪也一定不肯落下。然而她可能想不到，熒幕上嚴肅認真到幾近無趣的沈慕容，酒過三旬，竟然是這么一副撩人的樣子。
我扶著他走出店門，還能隱約聽著身后兩個小姑娘小聲地“真的很像誒”“好帥啊”，我搖搖頭，有點想笑。如今的小女孩兒真是勇敢又可愛啊，只可惜太年輕，經(jīng)不住沈慕容輕易一唬。
當然這個念頭在我又聽到一句“他女朋友也就那樣，很一般嘛”的時候煙消云散。
我還沒有走遠！不要以為店內(nèi)有音樂就可以掩蓋住?。?p> 她們一點都不可愛??！活該被自己的愛豆騙！！啊啊啊啊??！
我立刻翻出口罩，給自己和沈慕容通通戴好。
然后毫不留戀地打車回家。
沈慕容憑著一點殘存的理智支撐自己，剩下的半個身子還是得借著我的力。只是我也醉的不輕，又不敢驚擾宋阿姨，何況還有沈慕容從下車之后就一直在我耳邊重復(fù)強調(diào)“千萬別叫我媽”——在這一點上，我們達成了“深夜爛醉回家家長知道肯定得挨罵”的共識。于是我們倆只能互相攙扶著，一步一步地慢慢挪回去。
景衡苑為什么這！么！大！
終于回到閣樓上的時候我已經(jīng)徹底用盡力氣，踢掉鞋子后，就和沈慕容雙雙栽倒在沙發(fā)上。
“你自己……回去睡吧，我走不動了……”我咕咚歪倒，把自己埋進了靠墊里。
“我也要睡沙發(fā)！”沈慕容順勢躺下，和我頭對著頭。
“……好吧，那我分你一個枕頭?！蔽覐纳硐聛G給他一個靠墊。
空氣里彌漫開酒精的味道。我的眼皮慢慢耷拉下去。
“我今天好開心呀?！鄙蚰饺萃蝗徽J真地說了一句。
“快睡覺快睡覺……”我迷迷糊糊地回應(yīng)著，“我也……很開心……”
我很快地睡著了，似乎還做了夢。夢里我和沈慕容一起坐著過山車，攀爬到最高處的時候，突然懸停住了。
就像時間定格。
直到過了不知多久，過山車突然咔啦響動了一聲。
然后沖著地面，俯沖下去。
——時間從不定格。有人在夢中徜徉，也有人在暗地籌謀；它只是緩緩地流淌著，不給任何人以慈悲。
——卻還是有許多東西，借著時間的推手，肆意生長。
——它們慢慢發(fā)酵起來，慢慢地，等待著最后的爆炸。
顧夕桐
4.4 家國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