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位藝術(shù)家曾說過,在未來,每個人都有十五分鐘的成名時間。
雖然直到他去世,互聯(lián)網(wǎng)也只是個稚子,他并沒有趕上這個光速發(fā)展的時代,但按這位老爺子在世時候的處事風(fēng)格和尿性,能說出這句話,倒也完全在情理之中。
這句話的流傳度有多廣呢,連賀涵這種衡量一幅畫的美丑都要按照價標(biāo)的人,都曾經(jīng)語重心長地跟我說過這句話,以此來勉勵我好好寫書——盡管她始終認(rèn)為這句話是出自于某個流量博主之口。不過我覺得,憑她的性格,倘若知道這句話的原主人身價多少,她應(yīng)該會求一個書法大家把這句話寫下裝裱,然后掛在自己的床頭。
我一度對這句話抱有虛幻的希冀。賀涵總愛說我清高,我不清高,我只是個俗人。那時我剛剛起步,以為自己終能成為一代文壇大家;也因為受到這個觀點的影響,我無比愛惜自己的羽毛,恨不得像一只貓一樣把自身沾上的任何可疑痕跡都舔舐干凈,步步走得謹(jǐn)慎而小心。這點可能是我和賀涵最大的差別,我只能接受我是以一個正面的形象出現(xiàn)在大眾面前,即使如今我只是一個無名小輩,當(dāng)我公開發(fā)表言論的時候,也一定是字字斟酌,因為只要有一個憤世嫉俗的陰陽評論,也往往會讓我沉郁好久;而賀涵無所謂,她堅持黑紅也是紅,只要不耽誤她賺錢,哪管底下洪水滔天。
這也是我喜歡沈慕容的原因。他的圈子比之那位藝術(shù)家所處的時代有過之而無不及,甚至是當(dāng)年成百數(shù)十倍的浮躁虛華;那里大多數(shù)人耐不下性子,一味搏著曝光度,用盡手段去爭一個位置;而他只默默拍著戲,不曾僭越演員的本心??嗍怯械?,他沉寂了許多年,因為沒有名氣而不被接受,被看輕,被忽視,無法獲得自己心儀的角色;但他還是走了下去,直到走到世人面前。
可能是他為這十五分鐘準(zhǔn)備的年月足夠,即使他在營銷活動上不善言辭,也依舊紅到了現(xiàn)在。因為性格慢熱,紅了這么多年,慕名熱鬧的都離開了,只留下真心待他的人,也是好事。
他值得。
不知道我的十五分鐘還要等多久。
捧著花束上臺的時候,我突然想到這句話。
花束不重,里面是用五顏六色的卡紙卷成的花兒,還挺好看。我又記起賀涵那個一人高的花籃,暗自好笑。
我經(jīng)手的花束都是這么不同尋常。
從第一排到臺上的路很短,幾個臺階,卻走得我雙腿發(fā)軟。事實上我從入場的時候就有點虛,臺下來的觀眾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多幾倍,從沈慕容出現(xiàn)的那一刻就開始發(fā)出山呼海嘯式的歡呼。當(dāng)主持人說出“下面麻煩容哥的助理把我們準(zhǔn)備好的粉絲花束拿上來”的時候,毫不夸張,我能聽到我腦子里咔地斷掉了一根弦。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我非常能理解沈慕容的心情。盡管我們都知道臺下的人大多數(shù)充滿善意,但眾多的目光就像是放大了千倍的放大鏡,我們是鏡下的人,一舉一動,都在無數(shù)雙眼睛和鏡頭里審視著。尤其可怕的是,我們不知道他們在想些什么。這點和劇組不一樣,劇組里,你拍的不好,動作不對,導(dǎo)演都會及時跟你溝通糾正,即使他火氣大,罵了兩句,你也可以理解,畢竟是自己做得不到位;但在這里,你完全不可能符合所有人的預(yù)期,即使你什么都沒做錯,也可能會招致上無妄之災(zāi)。
有時候我們對可能發(fā)生的事情心知肚明,卻還是坦然去做的原因,并不是自己有多大的勇氣,而是自己在賭一個概率,賭它不會發(fā)生。
但我忘了,自己最近的運氣一直都不好。
我終于登上最后一個臺階的時候,不知道是因為臺上的光太亮,讓我看不清臺下的人數(shù),還是因為我發(fā)現(xiàn)沈慕容一直在目視著我過來,總之我突然間就沒那么緊張了。畢竟已經(jīng)站了上來,沒有退路。我微不可察地深呼吸了一口氣,大步流星地向著沈慕容走過去。
老娘今天穿得可是審美標(biāo)桿宋阿姨買的衣服,換了兩個化妝師化了幾個小時的妝;退一萬步說,光沖著沈慕容私人助理的名號,我也不能怵場。
沈慕容往前迎了一步,一同接住了這捧花。
“不重。”我沖他搖搖頭,輕聲說,“我拿著就行?!?p> 旁邊的演員輕輕給我挪出了一點空間,我站過去,道了謝,隨后看著沈慕容,專心做起了一個捧著花束的工具人。
哦,那我現(xiàn)在是一個真?花瓶。
至于為什么要一直側(cè)身看著沈慕容,并不是因為我花癡到這份上,一分一秒都舍棄不下,主要還是因為臺下的閃光燈太晃眼了,我感覺只要我端正地面朝前方,就得被晃出眼淚。
我衷心佩服臺上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各位。
主持人讓沈慕容隨機抽取三朵花兒打開回答。沈慕容給了我一個“哪個問題比較好答”的眼神,我只能回一個“我不知道啊哥他們直接給我了”的微笑。他心一橫,抽出一朵,打開了。
“這個是叫‘江湖救急’的朋友寫的問題,說容哥你覺得你身邊的女性,包括合作過的女演員,最讓你想去保護的是哪一個……”他露出一個“我就知道沒有善茬”的微笑,偷偷瞄向我求助。
我立刻用嘴型示意道:“宋阿姨!宋阿姨!”
沈慕容醍醐灌頂一樣抬起頭來,對上鏡頭:“我媽?”
“哈哈哈,我們?nèi)莞缯媸堑嗡宦┌?。”主持人打趣道?p> 闖關(guān)成功的沈慕容開開心心地抽了第二個。
“名叫‘花路‘的朋友說,容哥拍戲辛苦啦,你覺得戲里的你和易哥誰更討女生喜歡……那肯定是易哥啦!易哥長得比我?guī)洠鋈?,女孩子都被他吸引走了?!鄙蚰饺菀桓薄斑@題我會”的高興勁兒,一鼓作氣地抽了第三個。
“叫‘容易沖沖沖‘的朋友問道,容哥你為什么這么多年都是一個人啊,現(xiàn)在有喜歡的人嗎?”他猶豫了一下,又瞄了我一眼,也用嘴型問道,“沒有吧?”
這是作弊做上癮了?我恨鐵不成鋼地瞪他一眼:“肯定沒有啊!”
沈慕容這才轉(zhuǎn)向了鏡頭:“多謝大家的關(guān)心,我一直都是在拍戲,實在沒有時間去考慮這些。”
主持人接過話頭調(diào)侃起來,哄得臺下一片嘻嘻哈哈。
我腦子里繃的弦總算重新接了起來。任務(wù)完成了,連刺得我睜不開眼的閃光都顯得溫和許多。
我站在臺上,等待著結(jié)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