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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枕安眠

第三十章 而立

孤枕安眠 顧夕桐 2038 2020-03-24 15:12:40

  無論是十幾歲剛剛情竇初開就被渣男擊垮的高中生,還是二十多心智成熟依舊被現(xiàn)實當頭一棒的Office Lady,但凡是個女性,在主動或被動結(jié)束一段孽緣的時候,最少不得的步驟就是來一場大清洗。

  送過的首飾?有紀念意義的禮物?發(fā)過的酸臭合照?該丟垃圾箱的丟垃圾箱,該進回收站的進回收站。

  你對他恨之入骨,自然是不想再看見任何和他有關(guān)的東西;你對他仍有眷戀,但為了更快開始新生活,你還是要把過去打包封存。

  我把照片視頻一概從網(wǎng)站和云盤里清空,能穿的衣服捐贈,日常用的東西三三兩兩送了好友,情侶的手機號注銷,連他后來送我的手機都掛在二手平臺賣了,換來的幾千塊如數(shù)打給了他,算是我們最后一次經(jīng)濟來往。

  備注是份子錢。

  當然丟了這些還遠遠不夠。我們畢竟在一起三年多近四年的時間,我深居簡出,但凡去一趟房門外十次有九次是與他一起。琴島的海岸我們來回走過無數(shù)次,摸過魚逗過蝦撈過螃蟹;琴島大到連鎖賣場小到胡同里小賣部我們都轉(zhuǎn)過,幾層幾點賣什么好吃的樣樣門兒清;琴島各處的飯館餐廳更不必說,我們過各種周月紀念日工資感恩日法定節(jié)假日,連植樹節(jié)都能咂摸出個環(huán)保概念去吃三條街道以外味道不賴的素餐館。

  而當我渾渾噩噩把自己餓了兩天都沒顧得上進食,終于餓到理智起來下樓吃了碗熱干面,做面的也是對情侶,碼多味兒正,小酸豆角嚼起來酸辣開胃,我一口氣吞進去兩碗的時候,小情侶之中的女方笑吟吟地走過來,給我抓了把喜糖。

  我們倆前兩天領(lǐng)證啦。她說。

  啊,是這樣嗎……恭喜恭喜,天哪,真是大喜事啊,有情人終成眷屬。

  我發(fā)自肺腑地說著。

  我并不會在這種時刻自怨自艾,不會覺得別人的幸福襯托得自己更悲慘,別人的幸福就是幸福,我由衷為他們高興;所以到這會,我還沒有什么想法。

  她就像一夜之間從不諳世事的楞頭姑娘變成了執(zhí)掌柜臺的老板娘,不帶任何貶義的那種;就像女性懷孕之后就會自動散發(fā)出母性光輝,盡管之前他們就一直在這個小店面里打拼,但領(lǐng)證之后,女孩子的氣勢瞬間就變得更加坦然而強大。

  是呀,還是挺難的,好在是熬出頭了。她沖我擠擠眼睛,你們倆也好事快了吧?

  我本來不會非要想到自己身上的。

  渾渾噩噩了兩天的精神突然在這一刻凝聚起來,化成一個尖銳的刺,直挺挺地橫亙在我的心臟里,隨著每一次呼吸而發(fā)狠地刺進去,拔出來,再刺進去。

  但我從不會在別人面前哭。

  何況人家正在新婚燕爾的興頭上,還是不要給他們徒增世事無常的感慨了。

  我們也正熬著呢。我含混遮掩過去,盡力隱藏起鼻頭的酸疼。

  剛剛成為法定丈夫的男孩子就在這時從廚房喊了她一聲,她笑著安慰了一句總會好起來,轉(zhuǎn)身應(yīng)著聲過去了。

  我心下松了一口氣。

  然而該來的怎么都躲不過去。

  我去結(jié)賬的時候,女孩子又盈盈走了出來,只是這次的眉目間多了些憐惜味道。

  我男人說,前兩天看著你們像是吵架了……唉,我也不是個愛管閑事的,但眼見著你們住這也小兩年了,期間都甜甜蜜蜜的。過日子么,沒什么過不去的坎兒……姐送你一碗熱干面,你給他捎回去,說幾句軟話,也就過去了,啊。

  她說得沒錯。他們倆都不怎么管閑事,平時從不主動多說幾句話,所以我也才以為,他們并不能記住兩個普普通通來吃面的客人。但就像雖然我也沒和他們有過過多對話,卻還是會跟小馬私下談起“熱干面家的兩位哥哥姐姐可甜了!我今天看到姐姐在后廚給哥哥捏肩呢”,他們兩個自然也會有自己暗自觀察和討論的小秘密。

  興許是領(lǐng)證的喜悅讓他們這兩天格外地善良和柔軟,這才第一次一反常態(tài)地決定出言勸慰兩句。

  我道了謝,拎著上了樓。

  第三碗面因為我的抽噎而變得又干又咸,但我還是慢慢慢慢地吃完了。我不確定我是沒吃飽還是吃撐了,我的胃好像也跟我一樣麻木。好在我經(jīng)歷了社會重錘之后明確了一件事,那就是無論如何也要吃飯,哭著都要把飯吃完。

  我抬頭看了眼鏡子,在一顆大滴淚珠即將和嘴邊濺出來的麻汁混為一體的時候,我扯過一張紙巾,擦凈了嘴角。

  每當這種時候,我就覺得自己是分裂成了兩個人,一個撕心裂肺恨不得世界上再也沒有我,另一個努力箍著底線不讓我徹底崩潰;往現(xiàn)實里看去,就是一個在遞紙巾,一個在流眼淚。

  然而此刻遞紙巾的那個抬頭和我對視了一眼,我才發(fā)現(xiàn),她也已經(jīng)淚流滿面。

  我就是在這時決定,我得離開這個小區(qū)。

  后來就是搬家,再搬家,甚至回父母家也呆了一段時間,美其名曰給自己放假;結(jié)果發(fā)現(xiàn)都沒用。我怎么也逃離不開他的痕跡,不是換個小區(qū)就能解決的問題。只要我一想到我們共同呼吸著琴島的空氣,我就不能自已地悲從中來,恨不能自己退化出腮來跳進海里。

  所以最后我還是翻越六百多公里,來到了燕平。

  在把手機賣了之后,我翻出了幾年前用過的舊手機做過度。舊手機內(nèi)存很小,好在我用的軟件也不多。但當某天提示內(nèi)存不足,我查看相冊,發(fā)現(xiàn)里面還有我們照片的時候——那時候我們剛在一起,還沒有換手機——各種故作鎮(zhèn)定的姿態(tài),各種黑歷史,夾雜著些土味情話的截圖……最終我還是選擇刪除了一個軟件來獲得內(nèi)存。我跟自己說幾千張照片挨個刪太麻煩了,不看就行。

  我當然知道我是在騙自己。

  我只是想給自己留一點東西。

  “我困了,打了一個哈欠。”我低頭抹了抹,“然后就流淚了?!?p>  “你還在發(fā)抖。”沈慕容輕聲說道。

  “嗨,沒事兒……我手機好像摔壞了,得重買一個,有點難受?!蔽已瞿樞ζ饋?,“明天再說,先睡覺,困了?!?p>  不待沈慕容回答,我拿上手機,跌跌撞撞地回了房間。

  黑夜深邃而安全。

  我埋進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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